擾擾攘攘,不知不覺已快日落西山。粱上君的死和梁人鳳的哭訴並沒有影響大家的心情太久。元陽子本來建議修整一晚,明天方才開始比武,但眾人迫不及待,堅持徹夜舉行。於是紛紛製作火把點燃,把現場照得通明如晝。
譚月吟這時才看到,精舍門楣之上,有一塊殘破木匾,依稀刻著『食肉居』三個字。不禁失笑:『這裡本是個高雅之處,怎會取個如此俗氣的名字?』南宮謹聽了微笑回道:『妳有所不知。昔日蘇東坡有詩云,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食肉二字,典故在此。』譚月吟恍然。突然眾人一陣騷動,抬頭仰望,只見竹林上空倏地飛過兩道白色人影,身法之快,恍若鬼魅。譚月吟大為驚訝,然而奇怪的是,人影消失後,眾人也沒有追究,不再理會。鐵見南淡淡道:『是白雲閣的人。』譚月吟再恍然。
白雲閣是武林中一個很奇特、很神秘的地方。白雲閣的人從不介入江湖之事,無正無邪,絕對中立,絕不插手,只做記錄。無人不知的《江湖錄》便是由白雲閣眾弟子四處行走江湖,記錄所見所聞,集結而成,記載了數百年來江湖武林中的大小事蹟。要做到這一些,白雲閣有幾門絕世武藝,其中便有神仙鬼魅般的輕功。當此萬壽寶典比武決勝的江湖大事,白雲閣人出現理所當然。
準備就緒,眾人在精舍門前空出一塊地,權作擂台。『比武開始!』元陽子仰天長喝。
二話不說,胡吼天一躍而出,吼道:『主意是我出的,我來打頭陣!不怕死的就出來吧!』
場中跳出一人,手執一把三頭長叉,正是金龍幫幫主黃龍。他忿忿說道:『想當天,我黃龍乃是第一個去到無劍園的,沒想到寶典被人捷足先登!我黃龍今天自知難敵在場高手,但要是不打上一架,心裡便憋得難受!來吧!』
金龍幫在水里的手段,譚月吟和鐵見南是見識過的,著實叫人頭疼。黃龍若是在水里,或許難有敵手,他的兵器三頭長叉,想來比之前遇到過的分水刺還要厲害三分。但這一次只怕是蛟龍出水,難敵山虎。胡吼天開山裂石的拳爪,威力明顯在黃龍之上,二十招過去,一記猛拳打在黃龍胸口之上,眾人正心想黃龍這次小命不保,千鈞拳勢卻突然消失無踪,只把黃龍輕輕推開兩步。原來這胡吼天雖然莽撞,心裡卻還記得比武規矩,而且勁道已練到收放自如,眾人都讚歎高明。
元陽子宣布道:『山東虎胡吼天,勝!』
黃龍悻悻退下,胡吼天吼道:『不痛快,不痛快,再來再來!』
一人肩上扛著一把巨刀,沉沉走到場中,正是人稱『千斤大刀』的王武。此人魁梧高大,赤裸著上身,一身橫肉,望去比胡吼天還要壯幾分,大刀有整五尺長,刀背厚一寸,刀身寬九寸,重量恐逾百斤,刀背上另有一柄手把,是一門雙手並用的奇門兵器。他咧嘴嘿嘿笑道:『我是王武,今天就給你痛快痛快一下。』
他雙手握刀,舞將起來,霎時間刀風狂刮,逼得眾人都退了一步。他天生神力,加上大刀分量,力道奇猛,胡吼天一雙刀槍不入的鐵拳也不敢和他硬拼,沉穩應戰。鐵見南看了一會,低聲贊道:『王武大刀不但力道剛猛,而且招式圓滑不滯,大刀一旦舞開,勢頭越來越勁,甚是了得。胡吼天以剛猛硬碰,只怕要敗。』一旁南宮謹點頭稱是,又神秘笑道:『我有破他之法。』
果然此時兩人招式同時用老,胡吼天雙拳齊出,王武以刀身接拳,兩人都是全力一拼,『嘭!』地一聲,胡吼天被彈開丈餘,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顯然已受內傷。他抹去嘴上的血,大笑道:『痛快,痛快!』掄著拳便要再接著打。元陽子喝阻道:『點到即止,千斤大刀王武,勝!』胡吼天怒吼一聲,意猶未盡地退下。
南宮謹向譚、鐵二人微微一笑,徐徐走出,拱手道:『晚輩南宮謹,求王武前輩賜教。』這不但是禮數,也是提醒裁判,五十招不敗算勝的規矩。王武哼了一聲道:『看你柔弱的身子骨,要我一刀不把你震死,真的有難度。拔劍吧。』南宮謹解下腰上寶劍,卻不出鞘,擺了個防守的『重門深鎖』起手式,道:『我南宮山莊武功講究以靜制動,還請前輩先出招。』王武本來礙於前輩身份,不得已把先機讓給對手,一聽此言,二話不說,掄起大刀便向南宮謹砍去。南宮謹以靜制動,側身閃開,展開步法遊走,絕不硬接大刀。大刀力道剛猛,而且借助刀身重量,但也意味招式直接,難有變化,南宮謹招招料敵先知,預先閃躲騰挪,偶爾看到破綻,便出劍攻擊,但都是虛招為多,招未用老,便即收回,旨在擾敵而已。數十招過去,大刀根本連他衣袂都不曾碰到。
譚月吟看懂南宮謹策略,從一開始便大聲數著:『第一招、第二招……』數到第四十招,卻不由得掌心冒汗。原來王武大刀趁著刀勢越舞越快,到後來是只見重重銀白刀影飛舞,南宮謹也閃避地越發狼狽,險象環生,譚月吟也漸漸看不清招數,越數越快,『四十八、四十九、第五十招!』
『啪!』南宮謹一蹬跳出戰圈,道:『承讓!前輩武功著實厲害,晚輩心悅誠服,取巧應付了五十招,若是再過五招,晚輩必敗無疑。』王武揮了五十招,招招落空,心裡實在憋得難受,忍不住學胡吼天大吼道:『不痛快不痛快!』又轉向一旁的胡吼天叫道:『瘋老虎,你不是還要再打麼?來,來,咱們到外邊去接著打!』胡吼天也大吼一聲,算是同意,兩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元陽子於是宣布:『南宮山莊南宮謹,勝!』
以武論武,南宮謹武功自然不在王武之上,比武是贏在取巧,但常言道不可力敵,便要智取,在場眾人自覺要是自己對上千斤大刀這等路數,只怕也會選擇以巧勝強,而五十招之約是之前便已定下的,所以也無人不服。不過無論如何南宮謹也只是個年輕人,場中自信能在五十招之內取勝的大有人在,反應最快的還是鬼判官李不才,他一躍而上,道:『南宮山莊的劍法天下聞名,我李不才來會會。』
這鬼判官李不才使一把判官筆,筆長十寸,通體朱紅油亮,乃是用一種海外神木所製,此木堅硬尤勝尋常鐵器,重量卻比鐵器要輕,用於靈活詭譎的點、戳、穿、刺、挑、打招式上,更為趁手。
這次不比之前,南宮謹沒看過對方武功,不敢大意。他緩緩拔出寶劍,劍作龍吟,鋒芒逼人,顯然不是一件凡品。他此次出行,心知凶險,特意帶了此劍。當下他舉劍作揖道:『聽聞李前輩的兵器也是一把寶物,但是晚輩的劍鋒利,請前輩當心了。』他自知剛才一戰,略嫌取巧,這一次決意堂堂正正開打,展示一下南宮山莊的武學,於是使了一招『月下叩門』,乃是南宮劍法的基本進攻起手式。李不才也欺身接招。他手上功夫著實了得,判官筆在他掌心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地飛快輪轉跳動,招式變化多端,一戳一刺叫人防不勝防。再看南宮謹,劍法施展開來,端正平穩,雍容大氣,又不乏巧妙變化之處,果然有大家風範。
突然『當!』地一聲,兩兵相交,李不才一看,判官筆竟被利劍削掉一層表皮,這才心驚對方寶劍著實鋒利。他既心疼又憤怒,但對方之前已經出言提醒,自己此刻不好再來控訴,當下只好繼續再戰,但招式卻變得戰戰兢兢,不敢再與利劍相碰,如此一來,絲毫佔不了上風,而南宮謹看懂了這一層,則更是咄咄逼人,劍劍朝對方兵器砍去。
譚月吟和之前一樣,也在數著招數,不過才數到三十餘招,李不才突然忍不住大叫一聲:『且慢!』雙方停下手,李不才道:『再打下去,我這寶貝判官筆難免被你削沒,我可捨不得!』說著望向元陽子。這是在婉轉地控訴,對方是仗寶劍之利,勝之不武。南宮謹道:『是的。晚輩這劍,名喚「驚鳴」,乃是我南宮家的家傳寶劍,當年我太祖爺爺便是憑此劍自創南宮劍法,此事想必在場有不少人知曉。晚輩學藝未精,只好請出此劍,以補不足。』這是在說,寶劍與南宮劍法、南宮世家密不可分,不算作弊。武林中人皆知南宮山莊有把家傳的驚鳴寶劍,削鐵如泥,但見過的人卻不多,此時聞言,皆競相張望,嘖嘖稱奇。
元陽子和渡相也覺為難,低聲商議一陣,道:『武林中人使用個別、特殊兵刃,應視為其武功的一部分。王武師傅的大刀即是一列。南宮謹少俠不算違背規矩,李不才師傅如要換兵器接著再戰也可,否則便算棄權認輸。』眾人聽了,也點頭覺得有理。
李不才大為惱怒。須知兵器的大小輕重形狀是否用慣趁手,極為重要,尤其像李不才的武功路數,變化全在手上,沒有幾年功夫的磨合,難以發揮威力,一時半刻如何能找到替代兵器?即便拼著毀掉兵器戰勝南宮謹,接下來的比武又怎麼打?得不償失。當下哼了一聲,忿忿不平地拂袖退下。
於是元陽子宣布:『南宮山莊南宮謹,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