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这个词汇,这两个字对李朗的意义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一团迷雾。
看不透,摸不着,甚至可有可无,丝毫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存在感。但是,自从李砚主动跟李朗提起‘亲生父亲’的时候,当时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李朗竟然开始有些好奇了。他开始想象拥有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那个赐予他狐狸血统的父亲,究竟又长得怎样?他的人如何?性格会不会很难相处?当下,有很多奇怪的想法窜进了李朗的脑子。
可就在李朗抱着期待,开始做好心理建设,想要和李砚一起去见传说中的父亲时,却发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原本也不再抱什么希望的了,大概自己也就是个没有父母缘,也不招人疼爱的孩子吧!但是,又有谁想得到,那个本来就不敢奢望在有生之年见上一面的父亲,就又那样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在三途川与李律的第一次接触的那天,让‘父亲’这个词在李朗的心里及脑海里,终于有了非常鲜明的形象,而不是一开始的一团迷雾般的黑色剪影了。长久以来,对于‘父亲’这个词的意义,第一次,原来也并不是只活在李朗的想象里了。
不知怎的,李朗开始羡慕妒忌起李砚了。着实是因为李砚得天独厚,与父亲生得极为相似,也继承了父亲绝大的优点,又有狐族的纯正血脉。反观李朗,仅仅是个父亲当年的一次‘失误’。虽然父亲并未如自己那个生为人类的亲生母亲那般想方设法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是,李朗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李律与自己的尴尬生疏父子关系,是永远都不会像李律与李砚那般亲密自然的。
不管怎样,那都无所谓。尽管还没完全放下心结隔阂,可是,李朗也已经打定主意不想费劲儿去探究父亲的想法了。一切随缘。反正若李律真如李砚对自己所说的那样,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单纯的不善于表达情感的话,那么就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
如果李律是在乎自己的,那么就让李朗在残破的身体来到生命尾声谢幕之前,哪怕只有一次,也会抱着正面的随缘想法,期待着父亲与自己的亲子关系发展的。
当然,李朗所保持的随缘态度,其中期待的列表中并不存在‘李律会死’这个选项。所以,当李朗在与那寄生在南智雅体内的蟒蛇交手后,从客厅沙发上一睁开眼睛见到面色苍白如纸的李律时,这是李朗不曾想过的画面。
事实上,李律他不管是说话的神韵或动作,都跟李砚非常神似。不仅如此,就连外貌都是三界罕有的绝色。他的亲生父亲,那个叫李律的神狐,原来跟哥哥李砚长得非常相像呢!无论是举手投足无意间散发出来的那种迷人的贵族气息,亦或是五官眉宇间透着的神情韵味,皆是难以言喻的相似。李律无非是强大的存在,尽管从没有机会见识过李律的身手,但是从初相见时李律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已经足以让李朗以仰望的目光表达内心震撼。
这样实力强大又并列神祗之职的神狐——李律,大概与生俱来就是令众生仰望膜拜的贵族吧!所以,李朗就不曾想过会见到李律如此虚弱且几近灭亡的状态。可是如今,看着那眼神空洞的李律身子瘫软在李砚的怀中,李朗内心的狂乱与震惊是绝非用三言片语所能形容的。
“他……怎么了吗?”李朗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胸口,体内李砚的狐狸珠与李律的灵力已经相互跟自己的灵力完美融合了。
李砚没有回答李朗,只是颤着嘴巴,带着绝望的神情看向了那突然出现在客厅的地藏王。打从地藏王出现后,也不知对方是用了什么办法,幸运地及时阻止了李律的身体与魂魄消散于光中。
地藏王神色清冷地走到那被李砚抱着的李律身边蹲下,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李律半合着的眸子。原本神采奕奕的狐狸金瞳,此刻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黯淡无光,了无生气。地藏王暗自咬牙,亲手为李律合上了双眼。
“……叔叔。”李砚嘶哑的声音令地藏王的心头一紧。
地藏王抬眼淡觑了李朗一下,然后又对着李砚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你父亲舍了自己的灵力和修为,不仅救了李朗一条命,还把自身的狐狸珠给了你。原本天人五衰的大限就将至,但终归是还有些时日,可现在他却早已等不及的主动奔向灭亡之路。”
李砚闻言心下一怔。“真的没办法了吗?救救他吧!叔叔,求求您救救他吧!”
看着焦虑急切的李砚又望了望那早已面色无光的李律,原本还在状况外的李朗顷刻似乎才终于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朗现在只觉得浑身被寒气包围,脑袋轰隆作响。
“他……不会…真的死了吧?”李朗用颤抖的声音问。
李砚一直在哭,根本没有搭话。而唯一明白所有事情来龙去脉的地藏王,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完全没有向李朗说明的打算。
客厅里压抑的气氛令李朗大为光火,他下意识地将内心的焦虑不安转换成怒气宣泄不满。“你们两个怎么都哑了?!随便谁都好,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李砚,他…李律他到底怎么了?!他难道真的死了?他怎么就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明明是一个法力高强的神狐,怎么现在说死就死,这也太儿戏了吧!”
李砚忍不住低下头,把头埋在了父亲的颈间。
地藏王喃喃自语。“真是胡闹啊!明明说是随李砚回家看看媳妇儿,怎么突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唉……”
命运之变数。
生命的轨迹总是如此变化无常,不是吗?
地藏王不语,心中无限惆怅。想他堂堂地藏王,却连自己所珍视的人都留不住。命运之路的结局,一直以来都是由人们所做的各种决定来改道的。一因一果皆定律,所谓的无常,其实都是因为人们的想法一直在改变,自然最终的命运也会随之起了变化。而李律自知死期将至,所以才会视死如归,做法如此果断坚决。
唉~真是只一点也不体贴他人的混蛋狐狸啊!至少也得给人心理准备吧?况且,就算要走,走之前也得好好的说个再见再走吧!瞧那狠心的家伙,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可眼前被留下的可怜孩子,除了一头雾水和自责内疚,根本都还没能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地藏王沉思之间,李砚沉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他之前还让我放心来着。明明说过接下来的事情都可以放心的交给他处理……如果早知道他是打算以这种自我牺牲的方式来处理事情,那我说什么也绝对不会让他插手这些事情的……真是太坏了……哪里有他这样做父亲的人……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让我莫名其妙的背负了不孝罪名……”
不同于李砚,李朗对于李律突如其来的死亡虽然也是难以接受并毫无实在感的,但比那些更多的情感实则是无措与茫然。整件事情的进展快得犹如做梦一样,然后状况混乱到李朗都觉得好不真切。因为面对与父亲那难以言喻的苦涩关系,再加上从地藏王的话语间得知自己也是有份害死李律的人之一后,李朗只觉得心情复杂至极,除此之外内心也就是一片慌乱而已,再无其他的了。
“哥。”李朗轻唤了一声。
李砚无视掉了李朗,整个人还在自言自语的嚷嚷着内心的愤愤不平。“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要有所警觉才对的。明明就知道他是这种我行我素又不顾一切的自私混蛋个性,我到底是多么的缺心眼才会以为他的话可以相信啊?”
“缺心眼的不止你啊!我也被摆了一道了。真是只狡猾又难防的狐狸……原本还答应我说会先把小儿子给——欸咦?!”地藏王突然凝视着李律那落在米色毛毯上的右手。李律的五指皆出现淡淡的金黄色光圈,就如同此刻出现在地藏王手指上的光圈一模一样。
“是呀,你们的父亲……他生前答应我的事情都还没做到呢。”突然间,似才想起什么一样,灵光乍现的地藏王兴奋莫名的抬眼,直盯着那满脸困惑与震惊的李朗瞧。
忽地,察觉到地藏王灼热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李朗便迟疑的开口问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李砚听见李朗的声音后,就也抬头看向身边的地藏王。
“怎么了吗?叔叔?”
地藏王沉思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长气,这才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道:“罢了,罢了。”
“什么意思?”李砚问。
地藏王答道:“是我忽略了李律赴死的决心了。既然他迫不及待的改写了自己的命运,将灭亡时间提前,那我也用不着跟他客气了。这烂摊子,还是得让他自己来收尾才行啊!”
地藏王苦笑的摇了摇头,然后才又接着对着李氏两兄弟缓缓道来实情。“其实,我早就知道李律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自己来保全你们两个了。但是,我是实在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的,连句好好的道别话都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清楚就直接舍命离去了。”
李朗和李砚面面相觑了半晌,回过神来后,就立刻饶有默契的一起用凶狠责怪的眼神瞪着地藏王。
“真是的!既然早就知道的人,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呢?!叔叔,您真的太过分了!”李砚道。
“别再瞪我了!生死各有命啊!况且说句实在话,面对李律的离去,我的心伤得不比你们轻啊!所以,你们两个小崽子,现在认真地给我听好了。我想,我会有办法能把李律给带回来的。但是,你们能见面的机会也仅有一次,时间也非常有限。”地藏王说。
不等李砚和李朗开口,地藏王又接着交待道:“等会儿,要是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就赶紧趁机说吧!珍惜当下,好好的告别。同时,我也会让他履行,他最后答应我的事情……”话语间,地藏王又再次把目光看向了李朗。
“老爹他最后答应你的事,难道跟小朗有关?”李砚问。
李朗闻言蹙紧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地藏王没有说破,只是轻笑着说:“有些话,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他就这么离开,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开这个口。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由他亲自做得好。”
看着那正准备把已经显现出契约光圈的十指伸向李律的地藏王时,李砚突然开口追问道:“叔叔,那么……老爹他能回来的时间,能有多长?”就算说时间有限,也得让人有个答案,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吧!
看着那欲言又止的地藏王,李砚心情低落地哀叹道:“您老人家就老实说吧!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不是您自己说的吗?要让我们和他好好告别的……”
李朗此时也紧盯着地藏王看,誓必要得到一个说法不可。
最后,经再三斟酌后,地藏王才慢悠悠地回话,道:“或长,仅得一盏茶的时间;或短,则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