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将烨轩安在马鞍上,他牵着缰绳走在前头带着马走。他走的有些缓慢,隔三五步就停一下,像是故意为之。烨轩自然看在眼里,但他没打算捅破这窗纸,任由徐泽想怎么走怎么走。
反正最后还是要回营批卷轴,倒不如趁这时机好好休息一会儿。
烨轩这么想着,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他躺在马背上观望景色,仿佛刚刚的追杀不过梦一场,劫后余生的感觉。
“殿下,属下不明白。”
还好好走在前头的徐泽忽然发声,烨轩也怔了一下。他翻过身趴着看想徐泽的背影。他道,
“什么事想不通?来说说,将军我给你开开路。”
徐泽停下脚步,回望勒烨轩。
“复仇的最后真的是殿下想要的吗?”
烨轩闻言后垂下双目。他宛如被沸水浇在心上,又疼又痒。
“不知道,但我很确信若我连复仇的想法也没了,我也就没有活在这里的念想了。至少,再找到继续活下去的肯定之前,我都更倾向于复仇。”
他看了一眼徐泽反问道:“你呢?又为何活着?”
烨轩也想问他这个问题许久了。
阴差阳错之下,一个没有欲望的人遇上一个为自己赔命的人。他心中总是想不明白,徐泽到底为何能为了保护他第一时间挡在危险前面,一个十六的孩子,哪来这股奋不顾身的胆量。
徐泽垂头,脸上露出连烨轩也瞧不见的微笑。
“我原本只想再见一眼故人,但此刻开始属下只为报恩。”
他说罢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前行。
原来是这样啊。等会,这也说不通为何徐泽为何屡屡出手相助于他啊。烨轩摸不着头脑,在徐泽身后不断猜测。
难不成是跟我报的恩?什么恩?那夜闯入府中的不杀之恩吗?
但这也说不通,我事前也不认识他啊。
烨轩索性不想了,就当是这闷崽子认错了恩人,来日找个时机和他说清楚吧。他此刻只想完成复仇,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
“终于舍得回来了?”末绸完事后回来见徐泽不见了踪影便坐立难安,一时三刻就跑到营外几里找人。
毕竟谁是让自家将军特别嘱咐要看管的人啊!
天黑了才看见两人一马归来,这才像个看着孩子放不下心的妈松一口气。
烨轩这才发觉回到营里,这路上他都在琢磨徐泽口中的恩人。
玉儿比他还急,她可喜欢这孩子了,平日里闷得不行隔三岔五不是找徐泽就是找司原说说话。虽然徐泽基本都没怎么回过话却不似司原那边一直找理由搪塞玉儿让她离开。她瞧见烨轩脸色有些苍白还被包扎的像个木乃伊似的,差点没憋出心病来。
“哎我说我的好将军啊!你跟这崽子怎么每次回来不是他伤就是你伤的,你俩这是命格相克的吗!”说着抓过徐泽又是捏又是揉徐泽的脸蛋。
末绸闻言赶紧捂住玉儿的嘴巴,细声对玉儿说道:“求你了祖宗,你不要命吗敢这么说!”
烨轩在一旁看着,不自觉流露出笑容。一个没有被任何包装,打从心底的微笑。徐泽侧脸望去,也被在马上烨轩的笑颜有所感染。
“殿下...”
“嗯?”烨轩收回笑意,转过头望着眼中似乎被甘露滋润着的少年。
徐泽不自觉的道:“您......其实早就想好打算了吧?”
烨轩楞了一顿,随后能回答徐泽的,是他脸上苦涩的笑容。
徐泽得到了回复,他抿了嘴上前紧握住烨轩的手。
他想通过握手安慰着徐泽,因为他自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
烨轩看着徐泽,感觉到他的暖意。有一瞬间感觉仿佛他真能抛开复仇,就这样远离这个世道纠纷。
但他不承认。
“本将军饿了,走啊闷崽子,恰饭去。”他下了马抓着徐泽往营中奔去,丢下末绸玉儿在那你一言我一句。
烨轩这二十多年的手给徐泽露了一回,三菜一汤,看着都已经垂涎欲滴个不行了。烨轩端着一大碗肉汤给徐泽,自己则端着稀粥蹲坐在一旁细细咀嚼着。
徐泽夹了菜往嘴里送,味蕾被菜肴惊艳几分。烨轩只能吃些粗茶淡饭,做的饭却酸辣咸俱全,吃了那么久最后也只说不出除“好吃”两个字之外更好的的词了。徐泽狼吞虎咽像极了三天没吃过饭的孩子。烨轩始终细细咀嚼着稀粥,做好的菜肴连看都没看,咽完了就喝起药酒,起身清起了碗筷。
徐泽有些诧异,“将军不吃了吗?”
烨轩缓缓道:“你吃不饱?”
徐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烨轩看不明白,索性道:“行吧,你还想吃什么?反正咱粮仓够吃一年。”
徐泽苦思又想,最后只想到两个字。
“姜汤。”
烨轩不禁轻笑着吐槽,“你小子说到食物就只剩下姜汤吗?惯着你是和姜汤喝大的?”
徐泽别过脸,有些闷闷不乐道:“殿下说笑了,属下只是不记得其他食物的名字。要是殿下不肯那还是不强求殿下做姜汤了。”
烨轩本是笑着逗他没想到搞到这闷崽子不悦了。
“逗你玩的怎么还当真呢,不就个姜汤,做就做!”
自己欺负的人,还是先哄好再说。
烨轩说罢便端一锅水烧了火,等水烧开的当儿便蹲在一旁切姜片。完食后的徐泽闲着无事可做便索性也跑到烨轩旁边观看。他拿起一姜块凑近一闻呛得他没把刚咽下去的食物也吐出来。
这呛味堪比药坊的药库,呛得让他退避三舍。
烨轩切的正专注见徐泽拿了姜块又被它呛走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我属下打的一手好架却败在一块姜下。”
徐泽抿了抿嘴,“太呛了,没忍住。”
烨轩手上那块姜切完了,便抢过他手中的那块姜,“行吧行吧怕就躲远点小心本将军手上这刀不小心游到你手上去。”
徐泽手上的姜块被夺,却没想到这姜块竟能“手留余香”。捏着鼻子捂住嘴巴也不是的他慌张地到一旁的河边清洗。
洗的一遍又一遍还是去不尽。
烨轩切完姜块将姜片倒入锅中,他随后慢条斯理的也到河边清洗双手。
“你说你那么怕这姜味,本将军都切了许久身上指定也染上不少姜味,怎么我这一站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烨轩觉得徐泽这鼻子还挺有灵性,这受不了那受不了却受得了自己身上的姜味。
徐泽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将军身上的药味抵去了姜味。属下这就...就不觉得难闻。”
烨轩望着他眯起了眼,对许泽的话语半信半疑。
“瞧你们这大眼瞪小眼的干什么呢!”
末绸见烨轩和徐泽说悄悄话都不带着自己便耐不住好奇的性子凑了过来。
烨轩假装没好气的说道:“你来干什么,不去陪你未来媳妇?”
说罢他晃着脑袋示意了末绸望向远处在值任的玉儿。
“将军这说的什...什么..哈哈属下...属下这不还没追到吗?”末绸像极了翻不过来的青年般咬字不清的回道。
末绸玉儿跟了烨轩那么久,烨轩久而久之自然也察觉得到。末绸早就心仪上玉儿,只是没这个胆子承认,一憋憋几年,年年都在远处无法朝她开口承认。而至于玉儿,虽然待人如亲、学什么也学得快,但唯独对情不开窍,末绸做的种种心意她都视为“兄弟”般之间的情谊。
烨轩也没肯打算在玉儿面前直接当直说明了末绸对她的情感,问就是末绸强言要自己追到这媳妇。可想而知,两个过了多年都还在那个进度条上没降温也没升温。
烨轩一副瞧不起末绸的样子,“这么多年都还没进展,是想向本将军一样注定孤独终老留遗憾吗?”
“将军一人孤独终老就行了,属下还想体验佳丽三千、子孙满堂的感受呢。”
末绸说罢便自讨没趣拍拍灰起身屁颠的跑到玉儿那去了。
烨轩轻笑着摇了摇头甩干了手上的水便起身又蹲回那锅姜汤去了。
徐泽也跟了上去。
烨轩勺了一碗姜汤递给他,“喏,拿去。”
徐泽擦了擦有点着凉的鼻子,接过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
“谢谢...呃将军这是做什么?”
握着那碗姜汤的手受到了刺激抖了一下,里头的汤也受到波动涌了起来似有似无的擦过握在完碗边的拇指。
但这不注意移走徐泽的视线和注意。
他的肩上突然被围上一青袍,从其散发这淡淡的药材味,但不难闻,反而还有一股属于药草的淡香。
烨轩轻柔的为他系上青袍的领子。
“下雪了,别着凉。”
徐泽这才发现到刚刚自己不是冻了鼻子,而是一片雪花如蜻蜓点水般若在他的鼻尖上。
“殿下,不必了,属下耐得住寒。”说罢他欲拨开寒袍还给烨轩。烨轩自然有些神色不悦,摁住他的双臂重新系好。
他抿嘴道:“信不信你再动本将军就勒死你。”
徐泽这才不反抗停下了动作。待烨轩系好,他便拽着徐泽到一旁随手搭的树椅歇坐,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喝啊,你不是要喝吗?”
他催促道。徐泽这才僵硬着动作一勺勺喝起姜汤。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但看得出他在细品着每一口的姜汤。烨轩盯着他一口又一口的闷,那么烫也不吹几口,直接忍着烫喝了下去。
徐泽喝到一半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不合胃口?”烨轩上前问道。
徐泽一言不发垂下脸。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颤,握着勺子的手也在抖,了无再举起的力气。
烨轩见此连忙伸手打算把脉看看是不是他身体不适,“怎么了你这...”话还未了他便停顿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他刚低下身子查看,瞧见徐泽脏兮兮的衣上添了几滴豆大般的水滴。
他在...哭?
徐泽摇着头望向烨轩,脸庞上挂着两行泪水,泪水染浸双珠,泣不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事你说,别哭啊。”烨轩瞧见内心也跟着如针扎般坐不住,尝试安慰这个总闷着不爱说话的青年。
徐泽带着哭腔说着,脸上却挂满笑容。
“属下,属下活那么大,从来没被这般待遇过......殿下,谢谢您。”
这泪水弹开这二十多岁月沉淀下来的理智,笑容如烈火燃尽此刻心中的杂念,剩下的一言一句贯穿烨轩的脑袋,神情也为之一震。
他此刻也被感恩着、仰慕着、敬佩着,这是他过了七年后第一次感受到这份情感。他以为七年后的他再也无法获得,只能在暗中窥视着,却不曾想他从这少年身上再次感受到宛如当年那般被仰赖的情绪和欢笑。
他下意识推开徐泽,神色不定道:“行了...收起你那感激...要想感恩便日后...便好好顺本将军的意早日接手狼雀!”说罢他摊开袖子转身离去。
徐泽露齿一笑,也不离开反而贴在烨轩尾后。
“好。”
这场雪虽冷,却已经在开始暖下两人的心间,暂忘却了彼此身上还带着的伤痛。
*****
“善后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许公公朝他身后的下人一问。他望向窗外飘落的花雪,神色凛威,见吓人的答复后才消去几分警惕。他搓揉着手中扳指,许是轻笑几声,“李烨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查得出。查得出,又该怎么处理。”
司原不知何时站在一旁阴冷道:“将军要查必定得从我手里拿取那东西,那东西已经被我藏起,剩下他会拿到的必然是假的。”
许公公移步道:“你还真能吃着回头草,为了有出头一日不惜出卖李将军,难怪皇上如此欣赏你。”他拿着一盒子又道,“这东西还真是件宝贝,干得不错。”
“可别忘了你和皇上之间的约定,只要你好好的干,日后你想要什么便就有什么。”
司原冷笑一声,“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