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桦闻言,不禁莞尔,“这才是一个将军该有的样子。”他抓了把胡子,坐直身子与烨轩目不斜视,扬眉吐气道:“看得出你有求于我。”他势利看一眼,随后端起茶壶往杯里倒满,推向烨轩面前。两人都知晓,烨轩此刻仅凭意志和坚定是不够格的,想要复仇除了祸狼,还需要身佳一些机缘。
杜白桦许是看着烨轩想起往昔那陪伴在他左右的孙子,那视死如归的坚定,撼动那颗本就不怎么坚硬的冰块,何不老夫,就赐他这个机缘罢。
烨轩迟疑:“可我们......”
“才子可取,不看出生。”杜白桦并不是个可耐性子的人,烨轩的迟疑等同于在折磨他。他心浮气躁的翘起腿抖动,没好气的用关节轻轻敲着桌子。见烨轩依旧有些犹豫,他便使了激将法,扬声道:“烨轩,老夫这是给你机会,不是求你。你有疑心是好事,但把人看烦了就不一样,我只给你这杯茶的时间,它要凉了,你还没给老夫答复,明日前就收拾好拍屁股走人,别在我面前晃眼。”
“复仇的第一步便是低头,否则你哪来的资本?这个道理不用老夫说你自己也有体会!”
烨轩抿嘴,面前这位先生虽口无遮拦的指责他,却都明码实价。这才是现实,黑暗寒冷,刀子架下,没人会为谁的泪水买单,这也是烨轩打小便一直被南王念叨的道理。
他不再犹豫,上前跪地朝杜白桦磕三头,随后站起双手举杯。依旧跪地,端直杯水,说道:“请先生收我为徒!”即便杯水烫的手指泛红,也依旧紧握在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愿再重蹈覆辙,也尝够了背叛的滋味。
委屈、怨恨、不甘、痛楚,他都想在这一杯之后横制颓波,百倍奉还。
即便往后不在为将,也为医。
杜白桦见烨轩此举,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全然脸色并无变化。一杯之过,此后便是站在同一条船上,他划船,我指路。杜白桦放下茶杯,站起身子,走至一旁的书柜上翻了几刻,端出一长叠在一块的书籍,放在了烨轩面前。似是书籍压重他这身板,放下后“哎哟”一声,捶背道:“老夫只有数月的时间陪你这个白眼狼兜转,学多少,就看你自己。”
烨轩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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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就找我说这些话?”徐泽离杜白桦站了有一段距离,即便之前烨轩朝他亲自说清与杜白桦的身份,徐泽依旧不信任与他。他时时保持警惕,面对烨轩的过往不为所动,反之他依然面不改色,盯着杜白桦,眼里充斥重重杀意。
杜白桦不然,他连举着杯说着陈年往事的身躯都是在抖的。一方面是因深深陷入忆窝其中,另一面便是苍老给他的反应,就算依旧是个老顽童,也抵不住岁月的流逝。他轻笑着:“当年可远不止这些,轩儿在数年后带给老夫的惊喜也好惊吓也罢,只要保持衷心,也就可以了。”说着,杜白桦眉头微微一皱,叹道:“只是不知何时,每每老夫看着,他身上总在消失,消失什么呢.....失去什么呢...”
徐泽看着,并不理会神情有些哀伤的杜白桦,他冷言:“殿下的事,他要说,属下我、便听。他要不说,就算是谁提起,我也不会信。你虽是他的老师,但我不是,若您只想说这些,那就恕我不奉陪。”话音刚落,徐泽已然转身。他并不想和杜白桦呆在一块,厌恶他的原因并不是那几句的扇风,而是从他与之第一眼对视,就像能直接将他看穿。
他走至门旁感受到外边吹进来的寒风,似是还有一些,让人不悦的气息。
果真,手滑门帘,迎冷血剑。
这酒屋已然被人重重包围,这架势别说徐泽,就连一蚊虫也插翅难逃。徐泽猛回首望向杜白桦,意会他到本就打算拿他如此,杀意凝视,脸色更是极为青白。杜白桦面对这份杀意,淡然自若,只是脸上泛起那一丝得逞的笑意。
他默道:“对了,老夫从以往便很好奇,为何烨轩跌落谷底本该是死的风风光光,被老夫发现的时候却是满身早已被包扎好的伤口?”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徐泽,“而且包扎后好人还不做全,就这样将他搁置一旁了。”
顿时,群人涌入,将徐泽死死压住,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徐泽企图反抗,换来的是被那群裹得看不清无关的□□打脚踢。他被那群人殴伤,背后似是被人猛踢软骨,疼的口吐白唾。脸上、身上,也被擦出伤口,鲜血直流。最后一人手肘锤头骨,奋力将他头摁在地上,使他一不慎口齿擦破唇。
“杜白桦,你究竟想对殿下做什么!”他使劲一喊,似是全身力气都用在这句上了。
杜白桦一旁默观,冷笑一声又露出与之相反的慈容。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你家殿下啊?”他拍了袖子走至徐泽面前,蹲下身子轻拍徐泽脸庞,嘀嘀咕咕道:“真像,还真像啊。真是个善心的好孩子,可惜,你的一片痴心换不来他的眼睛。”
站直身子,不禁狂笑道:“烨轩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到最后会吞噬他的,是他那颗野心!他将永远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而你们所谓的赎罪对他而言不过是可利用的价值,杀人的筹码!”
徐泽双孔睁大,不可饶恕的看着杜白桦的所作所为,已然看清这狐狸的真面孔。他被人压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喘息,青筋直跳,双手往前划似是要爬到杜白桦面前,将他一刀砍下。杜白桦不屑一顾,抬脚一踩一踹,使他再无余力反抗。
见徐泽脸上杀意依旧,他更是撇笑,“究竟是什么,让你对他如此忠诚?”缓口气,他又说:“你这顽固的骨子比烨轩还真坚强,他的信任被人一消磨就走火入魔,你却依旧信任他,跟个小狗似的难缠。”他踩在徐泽手上,刻意扭动脚跟,让徐泽吃痛的吭声。
徐泽被伤的惨重,闻言杜白桦的言语,嘴角微扬,喘气的挑衅道:“我和殿下的瓜葛情分,用您老人家这岁数都数不完,即便遭到背叛,我依旧信任他。我早就发毒誓,永随与他,就算他将我卖身于青楼,我也愿。”似是埋在地里常年话语,此刻终于释然而下。
“哈哈,好!好得很!”
杜白桦悦声鼓掌,回首将搁置在桌上一药瓶拾起,晃|荡|在徐泽眼前。“看得出里边是什么药吗?”他笑脸盈盈的说着,不禁让人打寒颤。徐泽不明所以的望去,只见杜白桦打开瓶盖,倒出几可墨色药丸在手心在,道:“既然你那么坚信,那不妨来测测看烨轩的心?”
他猛地一手抬起徐泽的下颚,扒开他的嘴将那几颗药丸强|塞|入|之。待强行咽下,他随手一甩,拍了手上的灰,似是嫌弃徐泽脸上粘住的泥灰。
徐泽猛地干咳几下,想将有些还卡在喉咙里的药吐出,但很快他全身便无力驱使。喉咙至腹部,都逐渐燥热,似是每一寸肉都在体内咆哮着,挣扎着。他躺倒在地,昏昏欲睡,“杜白桦...你究竟想干什么.....”他连张开口的力气也变得如此困难煎熬,就像几座山的重量隔在口上,压着他。
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似是听、观、感、力都在尽失,内功也变得缭乱堵塞。反倒是徐泽身上的疼痛还醒着,告知于他处境的危险。
杜白桦见药效起色,便低语在徐泽耳边道:“实不相瞒,老夫想要看到烨轩失落的摸样,就像你说的,那副场景,用我这岁数来换一眼,也能笑着死去。不过你放心,这药是暂时的,只要一小颗就能夺人十日时间,你在这期间会五感尽失,只留听闻一感。”说罢,他轻笑几声。
闻言那几笑声,伴随眼垂落幕,徐泽却无法表出他的不满。
他只觉得那几声笑言,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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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轩回暂营有些时候了,等待徐泽归来的时间隔得长,让他坐立难安。此刻已是半霞,他坐在观台上欣赏景色,心却不在景。几只黄莺飞来他的手边轻啄几下,他也毫无反应,直愣愣的望去他回来的路。无聊,身边没了倾诉的对象,太无聊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殿——将军,是否需要派些人手暗查医师杜白桦?”一兵待定在烨轩身边,暂时顶替徐泽护卫一职。
烨轩摇摆着头,冰冷望去,严声道:“本将军的老师岂是你们想查就查,想抓就抓?你们还有没有将本将军放在眼里?”言毕,他一掌拍在桌上,裂出一缝,搁在上方的药酒也随之滚落,跌破在地。想来,他对此极为愤怒。
“属下不敢....还请将军恕罪!”那人没想烨轩会有如此大的动作,瑟瑟发抖,跪下认错。
烨轩压住气愤,罢手道:“下去。”
“是...!”那人不敢再惹了这活阎王,还是百依百顺的好。
待他身边侍从都离去,烨轩这才长舒一气,半瘫在椅上,全然没了将军该有的气质,更像是不被礼节捆束的百姓一枚。看观底层景,再看自身景,他既羡慕也嫉妒那些朝着跟爹娘撒娇要糖葫芦的孩子,能笑得如此开怀,那是他身上从来没有过的美景。
多人都说自家穷什么都买不起,换做烨轩的话,那就是即便手上有着沉甸甸的金子,也有他买不起的东西。
他晃脑着脑,告诫自己的妄想无用,随后赌气,别过脸再也不望去。
徐泽怎么还不回来?
他双手抱臂,已然想好那闷崽子回来后要怎么责怪他,让他也给自己买一个糖葫芦。似是想着觉得计谋得逞,烨轩不禁失笑,那一肚子的坏水就等人回来再泼出去。可等出了熟蘑菇等不着人影,烨轩便从一开始的苦闷,变成了焦急。
他不知该不该回头一探究竟。
不觉间,他再度望向青天。只见一只无忧无虑的麻雀飞着,而一只鹰飞驰而来将其劫走,孤留一身雀羽和叫声散落在烨轩的案桌上。烨轩看着,心梗一阵,像是清水点醒般。
他抿了嘴,持着祸狼刀,立即拉客房门朝外头站岗的弟兄们下令。
“带上几个弟兄,随我行去。”一声令下,群人不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