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老师，黄爷爷的菜做得比你好吃呢。”程向昀把筷子上的菜和肉一口闷，还不忘调侃厉沐尘。
“……”厉沐尘有些受伤，一言不合连老人家的醋都吃。
黄爷爷的家比她想象中的要小上一些，加上黄爷爷年纪大了，总喜欢守旧，所以屋里堆满了很多杂物，有年久失修的电器，还有彻底焦黑的锅碗瓢盆。他们窝在客厅的小桌子上，围了一小圈在吃饭。
“当然了，黄爷爷以前是个大名鼎鼎的厨师呢，只是退休了而已。”小佑把嘴塞得鼓鼓的，偶尔给趴在身边的可可夹鸡骨头。
“真的吗？”这点程向昀倒是没料到，她只觉得黄爷爷做的菜尽管朴素，但却异常的好吃，让人停不下来。
“当然是真的。”小佑继续说：“黄奶奶以前最爱吃的，就是黄爷爷做的菜，她总说，只要不是黄爷爷做的，她宁可饿死也不吃……”说到这儿，他就噘起了嘴，埋头吃饭不说话了。
程向昀和厉沐尘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小佑说的是以前。
客厅的墙上一直挂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已经满面皱纹，却还笑得灿烂的老奶奶。
从她的神情就能看出，她是个很幸福的人，所以才能笑得这么灿烂。
可惜，她还是敌不过时间，敌不过每一个人都该面对的生命循环。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终将离开了她此生最爱的人。
“黄爷爷……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吗？”董沾看着那依然坐在后门发呆乘凉的背影，一瞬间心中有些堵。
“嗯，自从黄奶奶……黄爷爷就变成这样，不爱笑也不爱搭理人，也没有再和我们一起吃过饭了，平常都只有我和可可吃。”小佑如是说。“但黄爷爷今天一定很高兴，因为他做了黄奶奶以前最爱吃的菜。”他指了指程向昀筷子里夹着，也就是她刚刚对厉沐尘说很好吃的那道菜。
程向昀低头看着筷子里这道叫不上名字的菜，竟是有些难过的。
她想，或许黄爷爷每日每夜坐在后门，盼望的，期待的，思念的都是黄奶奶的身影吧。失去她，他再也不会快乐了，所以不爱笑，不爱与别人交朋友，不再做那道专属于她的菜肴。因为她再也无法享受的，他也不应该享受。
她端起那道不知名的菜，缓缓走到黄爷爷的身边，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黄爷爷，您做的菜特别好吃，尤其是这一道，真的特别特别好吃。”
黄爷爷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碗里的菜，慢慢红了眼眶。
“您也吃一口吧？”说着，她跑到厨房，给他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把碗和筷子都递到他面前。“嗯？”
黄爷爷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接过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然后笑了。
程向昀不禁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这个孤僻老人笑。
“要是让她知道，我厨艺退步了这么多，肯定得取笑我。”黄爷爷又吃了一口，却还是哭了。“她呀，是个贪吃鬼，吃过我做的东西就说喜欢我，要嫁给我……合着是想要免费的厨子呗……她呀，什么都不能干，倒是吃她最在行，吃一口就能知道我放少了什么调味料……她呀，她说她最爱我……”
黄爷爷绵绵不断地对她说着关于黄奶奶的事，她也一直听着，听着这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从开始直到黄奶奶的死。
天色渐渐暗了，她却觉得黄爷爷的身上很亮，或许幸福而思念爱人的人，都会闪着这样的光芒。
——
“今天……你都和黄爷爷说什么了？”厉沐尘牵着她的手，慢步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她摇晃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走。
“不告诉你，这是我和黄爷爷的秘密。”程向昀竖起手指，神秘兮兮的说。
“……”哼。
“吃醋了？老爷爷的醋你都吃！”程向昀被他憋屈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掐了掐他白嫩的脸。“厉老师你真可爱！”
“……”
“黄爷爷说，我和当年的黄奶奶很像。”她看着他的表情从轻微憋屈到极度憋屈后，才憋着笑继续说：“还说你和当年的他也很像，他在我们身上看到了从前的他和黄奶奶，所以今天他特别高兴，很高兴认识我们。”
“这还差不多。”心情瞬间转阴为晴，他忽然觉得今天的天气忽然变好了。
“厉老师，以后要是我和黄奶奶一样，先离开你，你一定不要像黄爷爷一样封闭着自己，你可以偶尔想念我，但一定要过得开开心心的，好吗？”这是她今天最大的感触，于是她猛然发现，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和厉沐尘白头到老。
“那么快就想和我白头到老了？”厉沐尘有些沾沾自喜，笑意实在控制不住，明显的表露在脸上。
听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以后，她老脸一红。“我……我是认真的！”
“好，我答应你。”把恼羞成怒的她拥入怀里，可他的眼底却没有笑。
可是啊，他怎么可能舍得？
“嗯！”她在他怀里释怀的笑着。
夏婉的案子一直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像是在给予她警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或许会像夏婉一样突如其来，也或许会像黄奶奶一样生老病死，她从前只会觉得无所谓，反正人都会死的，她从来都不会害怕。可是现在，她害怕了，她害怕她最在乎的人，会像那个孤僻老人一样，痛苦难过的活着。
“程向昀！”就在他们拥在一起幸福快乐时，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她们的快乐。
他们俩人同时松开彼此，回头，就看见程向曦气势汹汹的朝他们冲过来。
“程向昀！你把旸旸藏去哪儿了！”程向曦冲到她面前，劈头就吼了一句。
程向昀无比庆幸今天早上出门前，灵机一动，把程向旸托付给了许文桑，一是不想让程向旸晒一天的太阳会生病，二是害怕程向曦趁他们不备，把程向旸抱走。果不其然，程向曦果然找上门了。
“我今天有事，把他拜托给我朋友照顾了。”看在她是姐姐的份上，程向昀客客气气的回答后，就牵起厉沐尘的手想回家去。
“程向昀！你把旸旸还给我！”可程向曦却不让，用力把她扯回来，揪着她的手臂不放。
她的力气很大，揪得她有些疼，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姐，放手。”
“我不放！我好不容易等到曹冰回来找我，说要和我重新在一起，还说要把旸旸接回去一起生活，他说我们一家三口从此以后都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程向曦渐渐激动起来，不顾平常的矜持和优雅。“你为什么不让旸旸跟我回去！”
厉沐尘伸手把她钳在程向昀手臂上的手指一个一个拔开，把程向昀微微护在身后。
程向昀听到熟悉的名字，微微一愣，再抬眼时已经没了刚刚的礼貌。
因为那个名字，就是程向旸生父的名字，是抛弃程向旸的那个人的名字。
“曹冰回来找你了？那我就更不能让程向旸跟你们回去！你想都别想！”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忘记曹冰那个混蛋的样子是怎么样，但她清楚记得他可恨的名字。“他当年怎么抛弃你，怎么抛弃旸旸你都不记得了？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没关系，你自己作践自己没关系，不要把旸旸也拖下水！”
“他跪下来求我了，他说他后悔了，以后再也不会抛弃我了！我相信他！我爱他，我只是想要我们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而已！”程向曦声嘶力竭的哭着，泪痕布满在她的脸上，连发丝都乱了几分。
程向昀看着眼前几近发疯的女人，只觉得她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果然从来都没有变。“不、可、能。”
程向曦见装可怜这招没用，倒是擦干眼泪逼近她。“程向昀，你怎么这么自私？你霸占一个不是你的儿子，强迫他留在你身边，陪你吃苦，陪你挨饿！旸旸跟着你都不会快乐的！他应该过得更好！”
她的话无疑戳中程向昀的痛处，她想起以前最穷的时候，她还得勉强程向旸吃干面包，吃泡面，净吃些没营养的东西。程向旸很早就把奶戒了，因为他懂事，知道奶粉不便宜，所以不喝。他明明在这个年纪最需要大人的陪伴，她却因为忙碌，总是不在他身边，让他独自等待，一个人发呆。
厉沐尘把程向昀往后揽去，挡在自己身后，让她离眼前这个疯婆子远一点。
“我们不一样！我有钱！我们家里有钱！我们可以让旸旸吃好喝好，上最好的学校，以后一定前途无量！而你不能，你只会让他跟着你吃苦而已！”程向曦还在喊，指着躲在厉沐尘身后的程向昀喊。“而且这几年来，都是我花钱供他吃住，我不是没有养他，我为什么不可以带他走！”
“你以为你给的那一些小钱，能为他做什么？买一罐奶粉？还是一片纸尿片？程向曦，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以为那些钱可以养活一个小孩儿长大？很抱歉，你的钱我一分都没碰，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就是了。但程向旸，你不能带走。”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委屈和难过涌入胸口，让她的心脏有些发闷，眼眶渐渐模糊，程向曦也随着模糊起来。“我已经说累了，只要程向旸不愿意，我就不会让他回去！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为他做任何决定。我不能，你更加不能！”
“啪！”耳边传来一声巨响，程向昀只觉得一阵疼痛一瞬间在脸边炸开，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也随着滑落。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即使打她骂她，都不会让她的皮肉觉得疼，但那颗躺在胸膛的心脏，却会疼得一塌糊涂，让她再无法呼吸。
程向曦的动作很快，厉沐尘甚至还来不及阻止，程向曦就一掌落在程向昀的脸上，只见她的头微微侧过，隐忍得浑身颤抖。
“程向曦！”他连忙把程向曦推开，把直发抖的程向昀拥在怀里。“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他好不容易忍下想打回去的冲动，把程向昀横抱起来，不再理会那个疯婆子。“但你似乎误会了一些事情，向昀确实不富裕，但我有，我有钱，我可以养他们一辈子，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我也并不是做不到。”说完，他便带着程向昀毫不犹豫的离开，留下程向曦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着。
厉沐尘很快把她带回家里，可程向昀从回来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不论他怎么逗她，她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明明看着喜剧，却笑不出来。
他只好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掌遮住她的眼。”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在他身边她从来不需要躲躲藏藏，她不再是以前那孤独一人，伤心难过都只能自己藏着，没有人会关心的程向昀了。“你有我在。”
这句话就像开启她情绪的开关，她毫不顾忌的大声哭着，痛着，就像一只受伤的松鼠找到自己的大树，她不用再说她不痛，她一点都不难过。
那一晚，她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干，厉沐尘都不曾松开抱着她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