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林中,正进行着一场赛跑。
两个青年在灌木丛中奔走,身影飞速,使尽浑身解数要把对方甩开。
“哈!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跑在前头的青年名为“杨成”,他瞧见终点就在前方,自觉胜利在望,微微侧头,想看一眼后方对手的窘迫模样。
怎知,他刚转过头,就觉一股劲风袭来,原本落后的对手风驰电掣般追上,从身侧轻松越过了他。
“怎么可能?!”
后来居上的青年一个踏步,高高跃起,率先跳到约定为终点的巨石上。
“哈哈哈哈!”巨石的另一边是悬崖,青年双手叉腰站在上面,气焰嚣张,大笑道,“杨成,你输了!”
“莫旧!你肯定耍诈了!”杨成也跳上巨石,心里猜了个大概,“一定是你爹又从城里带回来了什么宝贝!”
莫旧笑了笑,也不隐瞒,炫耀般抬起一只脚,拍了拍靴子上的灰尘,解释道:“这是攀云靴,我老爹从城里买来的,穿上它攀山越岭,就好像走在平地那样轻松。”
“我就知道……”杨成盯着那双靴子,不忿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羡慕。
莫旧父母是行商人,每次回村,总能拿出一些稀奇好玩的东西。
尤其这种半法器的东西,都是出自炼器师之手,极其珍贵,别说穿在脚上,就连看过几眼都能拿来和村里人炫耀半辈子。
“嘿嘿,你看好了,这靴子不止能提升速度……”
莫旧又显摆一番,试着原地跳、空中踢腿、绕着杨成翻跟斗,动作轻盈飘逸,像是身上绑了绳子挂在天上一般,完全违反了凡人常识。
等到杨成眼中的妒火要喷薄而出时,莫旧才发出戏弄得逞的大笑,从怀里掏出又一双攀云靴扔给了他。
杨成下意识伸手接住靴子,满脸惊诧问:“你这什么意思?”
“送你的,老爹带回来两双,你下周不是要跟着狩猎队去梨花原吗,正好能用上。”
莫旧一边说,一边走到巨石的边缘坐下,眺望起悬崖下的风景。
杨成抚摸着手里的靴子,感受那粗糙的兽皮质感,欣喜都写在脸上了,嘴里还在客套:“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你爹同意吗?”
“拿着吧,老爹刚回来又出门去了。”
“可是,你爹在外行商,买这靴子是不是要自己用的?”
野外行商不安全,万一遇到盗匪,这双靴子就是保命的关键道具。
莫旧满不在乎:“车队里有专门的护卫,碰上盗匪用不着逃,而且他路上都坐篷车里,一趟来回鞋底都不带沾点泥的。”
“哎呀,那也不太好,我们虽然是好兄弟,但让你家这样破费……”
杨成一边说,一边把攀云靴贴到脚掌上,试了试大小。
莫旧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把手伸到后面,说道:“不要的话还给我!”
“哈哈哈,好兄弟你一番心意,我怎么能推辞!”再客气攀云靴就没了,杨成取下腰间的酒囊放到好兄弟手里,接着便当场试穿新靴子。
莫旧顺势接过酒囊,打开塞子灌下一大口,舒爽哈气。
攀云靴非常合脚,杨成开心得很,坐到莫旧身旁,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说道:“来,这是小妹今早做的奶酥,原本我想一个人吃了,现在分你一半。”
布包打开,露出六块米白色的酥饼,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散发出甜甜的奶香味。
莫旧瞥一眼,说道:“没兴趣,你吃吧。”
杨成一听这话,将布包推到他面前,佯装发怒:“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要伤我小妹的心!”
莫旧推脱不掉,无奈拿起一块酥饼吃起来。
“怎么样,小妹的手艺有进步吧?”
“还行……”莫旧吃得舔手指,但嘴上不肯承认。
“呵呵呵,口是心非的家伙,真不知道小妹喜欢你哪点……”
两人极目远眺,一览众山小,配着景色吃着点心,喝酒畅聊,好不快活。
聊着聊着,话题扯到今后的人生规划上。
杨成不知第几次提出邀请:“莫旧啊,你整天在家里也没事做,不如下周跟我一起去学打猎吧?”
“不了,没兴趣。”莫旧一口回绝。
“打猎没兴趣,做生意没兴趣,种菜没兴趣,造房子没兴趣,你今年十四岁了,再这样下去要老了……”
莫旧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不发一言,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这些话杨成说过,他父母也说过,每当扯到这类话题上,他心中就会生出一股迷茫感。
莫家在无花村里算是小富之家,生活不愁,也因此让他养出了懒散的性子。
人活着就是要干活的。他现在可以凭着家底无所事事,但坐吃山空,莫家的财富也不可能让他游手好闲一辈子。
虽然明白其中道理,可对于不感兴趣的事,莫旧是真的一丁点都提不起劲来。
他掏了掏耳朵,眼神放空,任凭杨成怎么说都无动于衷。
一直到黄昏时分,两人准备回去了,莫旧突然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石花村。”
杨成看穿他的心思,问道:“你又想去找陈家的姑娘?”
要说莫旧唯一感兴趣的事情,那就只有隔壁村的村花,陈家的姑娘了。
“你别管!”莫旧被戳破心事,恼羞摆摆手,顺着崖壁往下滑,几个呼吸就窜入林中。
“臭小子!”杨成在上方喊道,“我家小妹今晚准备了夜宵等你!”
“没兴趣!你自己吃吧!”莫旧的回应远远传来。
“唉……”杨成轻叹一声,为自家小妹的单相思摇头惋惜,“我看没戏了,可怜小妹一片真心,错付歹人。”
……
无花村和梨花村之间,隔着一条小溪,顺着小溪一直往上走就是“石花村”的位置。
石花村,是一个武道盛行的村子,九成村民都有练武习惯。
白天的街道上,总能见到一群赤着上身练跑,或是在空地上对着木桩练拳的壮汉。
店铺里售卖的商品也都和武道有关。
光是淬体的草药就有十几种,用来泡澡的药包,治疗淤青的外敷药,平时有事没事喝一口的强身健体汤,应有尽有。
就连小孩子哭闹时,大人都会掏出一颗药糖塞到孩子嘴里,能用来哄孩子,又能润喉清肺。
莫旧一路小跑,抵达石花村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但呼呼喝喝的锻炼声依旧此起彼伏。
他没从村口大门进去,而是翻过侧边的石墙,避开人群,悄悄来到一栋石屋前,轻敲了几下木窗。
窗户“咿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探头出来,见到莫旧时,秀眉微微皱起,樱桃小嘴一撇,冷冷问道:“你怎么还来……”
语气虽冷,但却带着一丝娇嗔。
少女名为陈秀秀,长相清纯可爱,乌黑长发拉到身前,半遮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引人遐想。
她葱葱玉指卷起发尾,散发出娇羞可人的气质,一双灵动的明眸大眼随意一瞥,就能勾走无数青年的三魂七魄。
这被勾了魂的人里,也包括了某次在小溪边钓鱼时,偶遇少女的莫旧。
“秀秀,我好想你。”莫旧开口就是一句肉麻话,深情的目光仿佛要灼穿面前的少女。
“哼!”少女小巧的鼻子发出哼声,有些窃喜,但马上想起什么,正色说道,“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你不要再来!”
没错,这个美人已经名花有主。
陈秀秀说完,作势就要关上木窗。
莫旧连忙伸手一挡,哀求道:“秀秀,我对你是真心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一定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对你更好!”
陈秀秀似乎被这话语稍微触动,语气软下:“你真的有心,那去和王家说啊,说服了他们,我就跟你走。”
莫旧刚想夸下海口,但才一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他知道,陈秀秀要嫁的是石花村的大家族,王家,一个九代练武的武道世家。
石花村是繁花宗治下少数没有修士驻守的村子。
其中原因,正是因为村里有这王家。
王家的族人个个都是武者,年轻一辈只要年满十岁,就会加入族里的武卫队。
武卫队的存在,代替了村驻守的职责。
平时碰不上妖物便罢了,若是意外碰上,一人拿出木哨吹响,立即就会有三、五十个武卫队的壮汉从村里冲出来,将妖物团团包围,乱拳打死。
据说,过去的几年里,就有好几只糊涂的兽妖意外踏入石花村的地盘,最终被活剥宰杀。
这些妖物的肉被村民吃进肚子,骨头被磨成药粉,兽皮做成大衣,连尖牙利爪都没放过,制作成少男少女穿戴的项链、手环、耳坠等小饰品。
莫旧在无花村虽然是小富之家,但也不敢和这样凶猛的大家族对抗。
更别说,陈秀秀要嫁的是王家的嫡传长子,是将来要继承家主位置的人。
莫旧支支吾吾,见心上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扯开话题:“那个姓王的都三十几岁了,年龄大了你整整一倍,秀秀你嫁给他怎么会幸福?万一哪天他老死了,你就成寡妇了。”
陈秀秀似乎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眼珠子转了转,玉手整理起秀发,说道:“年龄不是问题,王郎的身体很好,说不定会比我活得久。”
莫旧见“年龄差”这招没用,又说:“我还听说,那姓王的十二岁时就仗着家里权势,玷污了一个卖豆花的少女,简直就是禽兽!秀秀你怎么能嫁给这种人!”
陈秀秀是石花村人,小时候也听过一些闲言碎语,知道确有其事。
她嘟了嘟嘴,低声辩解道:“那是王郎很年轻时候的事了,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不一样了。”
“这种事还能改过自新?!”莫旧瞄见陈秀秀眼里一闪而过的芥蒂,继续劝说,“那个被玷污的少女想去宗门告状,半路就被截了下来,她父母收了王家一大笔钱,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
莫旧将听来的传闻添油加醋,胡乱说了一通。
十几句话的功夫,一个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的恶少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莫旧见陈秀秀沉默不语,判断现在时机不错,随即将身体前倾,探入窗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深情道:“秀秀,对那姓王的来说,你只是一个美人,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全世界,谁会把你捧在手里细心呵护,你难道分辨不出来吗……”
肉麻程度再提升一个档次,但这次却起了反效果。
莫旧嘴里无恶不作的恶少,前些天已经和陈秀秀订下婚约,任谁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未来夫婿都不会开心。
陈秀秀表情转怒,说道:“我是石花村的人,你说的这些我难道没听过?你有本事,就去做出一番大事业,光明正大来娶我!现在在这里逼我有什么用,我也没法反抗家里啊!你算什么男人!”
说完,她用力一拉木窗,夹疼了莫旧的手,趁他松手之际将窗户彻底关上。
“秀秀!秀秀……”
莫旧暗骂自己唐突了佳人,在外面声嘶力竭喊了几声,再没得到回应,反而引来附近村民的注意。
他终究是不敢太过纠缠,恋恋不舍的目光在木窗上停留一会,翻身越过石墙,离开了石花村。
……
隔天,天刚亮,莫旧失魂落魄回到无花村。
一进村门,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十来个村民站在议事厅前,神情严峻,交头接耳在讨论些什么。
杨成也在人群中,见莫旧回来,跑来将他拉去。
“怎么了?”莫旧疑惑问道。
杨成语塞片刻,才说:“城里来报,你爹的车队没在预定时间到达地点,驻守沿着路线搜寻,在途中见到……见到……”
莫旧突闻噩耗,呆立当场,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