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
由于房子里都是女人和孩子,阿耀没有靠近,只开着车门坐在车上,警惕四周。
不远处,夏夏膝盖上放着本书,原本被叫进去睡觉的麦莎和盖比,在屋里待了没多久又跑出来,说是睡不着,还要听夏夏讲故事。
结果,现在三人坐在一样高的小凳子上,都在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阿耀看着两个小孩紧紧挨着夏夏,显然是很喜欢她。
她也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孩,从老到小,从男到女——就连坤哥这样的人,被她惹毛过那么多次,却还是想尽办法要将人攥在手里。
周夏夏说话永远轻声细语,即便被欺负得满肚子委屈,满眼泪水,嘴里也说不出伤人的话。可她却并不弱,即便面对坤哥这样强硬的男人,也从未真的言听计从,臣服于他。她干净温和,也聪明坚韧。
只是,她唯独低估了自己在坤哥那里的份量。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坤哥就会像丢了只小狗小兔一般懒得寻找,直至忘得干干净净。
思绪进行到一半,手机震动,阿耀打开看了眼。
就在此时,他余光瞥见沙漠方向有了光亮。阿耀当即下车,看见两辆皮卡的车灯由远及近。
漆黑沙漠中的光格外显眼,在晃过来的刹那,原本在打瞌睡的夏夏和两个小孩也立刻抬头,看见越来越近的车,麦莎和盖比高兴地拍着手跳起来,“妈妈!爸爸回来了!”
由于赛琳娜叮嘱了晚上只许待在门口,不准乱跑,麦莎和盖比兴奋地踮脚张望,见妈妈匆匆出来,他们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朝车灯方向指去:“那边那边,就是爸爸的车回来了!”
赛琳娜牵着两个孩子,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随着车子驶近,停下后车灯熄灭,她才发现其中一辆车车况惨烈,不仅玻璃全碎,车身竟密密麻麻全是弹孔,风吹来浓烈的血腥味,赛琳娜的手下意识收紧,捏疼了麦莎和盖比,女孩不解地仰头:“妈妈?”
然下一秒,那手又忽然松开了。只见那辆车的副驾驶车门打开,赛琳娜快步迎上去,一把抱住了满脸满身全是沙子的桑鲁。
“爸爸!”
“爸爸!”
两个小孩跑过来,猛地抱上桑鲁的大腿,撞得他一趔趄,捂着伤处倒吸口气,嘴里倒是说着:“没事,没事。”
看见丈夫身上衣服被血浸湿,赛琳娜眼眶通红,赶紧扶着他往屋里走。麦莎则懂事地牵着弟弟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转身进屋时,风吹扬起伪装罩,露出车斗里躺着的尸体。
阿耀走近,看见那几具尸体,微微皱眉。他又看向刚下车的男人,胸口、腹部、腿部没有受伤痕迹,除了全身脏兮兮,倒没什么大问题。
他汇报道:“坤哥,刚收到消息,布鲁诺他们到了。”
周寅坤下车先看了眼门口,只瞧见两个小孩吵死人地跑过来,又什么忙地帮不上地跟着进屋去了。
他一边听着阿耀的话,一边扫了眼二楼,三个窗户都没亮灯。
“叫布鲁诺不用过来,先把他们送回去。”
他们,是指车斗里躺着的尸体。
“明白。”阿耀刚说完,就见奥莱走了过来:“我们去送。”
奥莱身后跟着幸存的几人,他脸上少有的认真,阿耀点头,又看向后面那辆还算完好的皮卡。
很明显,亚罗也没受伤,甚至是所有人里脸上身上最干净的。唯一不干净的是……阿耀视线往下,看见一个被拖车铁链拴着双手的男人被拖了出来。
大约是一路都这样被拴在车尾拖回来,他身上衣服磨损严重,整个人几乎赤裸。而裸露的部位满是血污,看着没有一处好地方。
亚罗对上阿耀的视线,又面无表情地挪开,直接拖着人进屋,朝桑鲁之前说过的地下室走去。
阿耀回过头来,“坤哥,这是?”
“撬开他的嘴,看看能吐出点什么。”
“是。”阿耀应声,跟了过去。
短暂嘈杂之后,佩尼斯村又恢复到凌晨时分该有的安静。
周寅坤浑身是沙的进屋,上楼时经过开着门的房间,里面一家四口正围在一起。
受了伤的桑鲁半躺在椅子上,脱了上半身的衣服,女人正用毛巾擦着他身上的血污。两个孩子这时候倒是不吵不闹,两道小身影蹲在旁边,凑在一起给爸爸吹伤口。女人轻声说着西班牙语,大概是在问他疼不疼,一边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桑鲁疼得嘴唇发颤,却还笑着抬手给妻子擦掉眼泪,努力支起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而两个小的见状,也伸着小脑袋凑过去要亲亲。
窄小拥挤的房间里响起笑声,刚迈上台阶的男人收回视线。
吵死了。
不同于一楼摆放着各种东西,二楼明显宽敞安静,地板擦得干净光滑,连三个房门把手都擦得锃亮。
周寅坤扫了眼左右两扇紧闭的房门,也不知那小兔是睡在了哪一间。这个时间,一定是缩在被子里睡得打雷都听不见。
男人进了中间敞着房门的房间,打开灯,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宽敞得连呼吸都有回音。
他脱了衣服,顺手把烟和打火机往桌山一扔,就进了浴室。
这次的澡洗了很久,周寅坤围着浴巾开门出来,被什么东西扫到了腿。拿起来一瞧,是挂在门把手上的干净衣裤。样式没见过,但却是他的尺寸。
屋内还弥漫着淡淡的香味,他走过去,刚才还空空的桌子上,此刻正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
碗旁边是烟和打火机,上面沾着的黄沙已经被擦干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男人唇角勾起,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么晚了居然还没睡。
他换上衣服就往外走,刚出来就迎面碰上正端着碗走到房门口的女孩,这忽然一照面,夏夏险些端着面撞进男人怀里,幸得一只大手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这才没洒出来。
“周夏夏,当厨子当上瘾了?”
前脚在佤邦给一帮小孩煎饼吃,后脚又在墨西哥大半夜的煮面吃。
夏夏顾不上跟他说话,就怕这满满一碗面再撒出来,她绕过男人,进屋把面放到桌上才安下心来。
屋里多了一个女孩和两碗面,忽然就不那么空旷了。周寅坤单手插兜,悠闲地走过来,刚坐下准备把人拉到怀里,就见夏夏转身往外走:“忘记拿筷子了。”
正要握住她手腕的手落了空,周寅坤一点也没恼,反倒把烟拨到一边,欣赏起这两碗面来。
今天这两碗面,不太符合周夏夏的做饭风格。之前做蛋糕也好,煮豆腐汤也罢,基本是吃多少就煮多少,可这回的份量却多得吓人。
外面很快传来上楼的脚步声,男人视线立刻扫过去,下一刻门边就出现了一道纤瘦的身影。
“这里好像没有筷子,用叉子和勺子也行吧?”说着,又是一碗热汤面放到了桌上。
连带着一副干净的餐具递过来。
周寅坤瞧着桌上这三大碗面,又抬眸看她:“你这什么意思?”
“嗯……”夏夏抿抿唇,看他先喝了勺汤,接着就吃起了面,不禁好奇:“好吃吗?”
“怎么,谁说好吃,你就打算撑死谁?”
“不是的,”夏夏忙说:“我也吃一点。”
说完她就坐到了对面,尝了一口。骨汤面虽然看着清淡,但香味浓郁,加上盐放得正好,一口热热的骨汤和软而不断的面条滑下去,瞬时暖了肠胃,还口齿留香。
听见这话,周寅坤放下叉子:“晚上没吃饱?”
他付了那么多钱,居然给她饿得半夜起来煮面吃?
“不是那样,我吃饱了的。”夏夏说,“这个面本来是煮给你们的。我想着沙漠那么大,晚上又很冷,你们回来的时候应该饿坏了。我看赛琳娜准备了一些食物,但都比较辣和硬,所以就煮了面。”
难怪,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人,原来是跑厨房去了。
“阿耀说他已经吃过了,我就煮了三碗。但是我没找到奥莱和亚罗,面泡软了就没法吃了,我就全都端了上来。等他们想吃的时候我再做也行,这个很快的。”
其实等到现在,夏夏也有点饿。见周寅坤那么挑剔的人也没挑出这面的不好,便试探地说:“咱们两个人吃三碗,应该能吃完吧?我听麦莎说,他们不太吃面条,但听说亚洲人喜欢吃汤面,所以她妈妈特意去买的。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
周寅坤盯着眼前这说得头头是道的人儿。
刚犯了逃跑这种天大的错,侥幸没受罚也就罢了。在他面前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居然还安排起他吃面来了。
男人突然不说话了,还这样盯着她,夏夏不明白那视线的意思,但心里开始莫名忐忑,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她只好低头喝汤,避开那道视线。
这一低头,就看见他手背上的划痕。上面的沙土洗净之后,露出了伤口原本的样子,皮肉绽开,边缘红肿。
“你受伤了?”夏夏放下勺子,“这个要包扎吧?口子有点深,这么放着不会自愈的。一楼好像有医药箱,我去拿。”
“等会儿。”周寅坤摁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夏夏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对上女孩干净的眸子:“吃完再去。”
手背上这点口子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包扎,他更喜欢看她坐在对面吃东西的样子。特殊情况下,周夏夏倒是不挑食,吃个面也能吃得很香。
他云淡风轻,好像一点也不疼。夏夏便点点头,重新拿起勺子和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