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以后,他们就一块儿去拿了车,车子稳稳的走在路上,程向昀却渐渐出了神。
她想去一个地方,从得知单文伊遇害以后,就一直想去。
“想去哪儿?”厉沐尘的声音缓缓传来,话声刚落,她的手就已经被握住,包裹在温热的手掌里。
程向昀从窗外的景色回过头,看见的就是他浅浅的微笑。“你猜?”
“医院。”他说。
她一挑眉,无法淡定了。“说吧,你到底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她在想什么他都能知道。
“我比较想当个人。”
“哎,儿砸。”
“……”
说话的途中,厉沐尘已经把车驶上前往医院的路,那座医院里住着那个刚刚因为女儿离奇死亡而悲痛欲绝的父亲,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甚至都称不上认识,但她就是想去探望这位父亲。
她曾经讨厌过他的是非不分,但无可否认,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爱着他的女儿。
人从来都是偏心,他只是偏心对自己的女儿好,所以忘却了对错而已。
可是现在,他偏心的那个人死了。
一点一点接近医院时,她是有些紧张的,脑子有些空白发懵,只能任由厉沐尘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
询问过护士以后,就经由一名女护士给他们带路,带到单强的病房。
“单强的情况非常糟糕,不吃不喝,一醒来就只会吵闹,说是要陪他女儿一块儿死……我们只能给他打一些镇静剂,还有每天给他输营养液……”许是厉沐尘的颜值奏效,女护士把病人的情况一股劲儿全都告诉他们,一直走到其中一间病房门口,她才停下。“到了,就在这儿。”
程向昀透过微掩的门看见病房里的情况。
病房很小,挤了好几张单人床,每张床上都躺着虚弱的病人。
单强就躺在最靠窗的床铺,睁开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少年,就是单文伊的儿子,李俊恺。他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双眼同样无神,发红的眼白能看出他有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眠。
此刻她多希望单文伊还在她面前蹦蹦跳跳,喊着骂着她不得好死。
至少那时候的她是鲜活的,是有生命的,还是眼前这两个男人的女儿和母亲,这样,他们就不会这么了无生气了。
“你们能劝他吃点东西吗?他从来都没有亲戚来探望,只有一个孙子,和他一样颓废,我们一跟他们说话就会被轰出去。要是你们能帮上忙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好,我们试试。”厉沐尘见她还在发愣,很快的回答了护士的话。
“那好,你们随便一个人跟我过来取些营养餐。”护士接着说。
厉沐尘知道自己应该跟着护士去取,但是他放心不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程向昀终于回过神来,朝他轻轻一笑。
他只好点点头,摸一摸她的脑袋才跟着护士离开。
程向昀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病房的门,一步一步走到单强的病床前。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他们说话。说什么呢?节哀吗?恐怕只会让他们更加难过而已。
她忽然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或许他们不想看见她,毕竟他们从来对她如此憎恨。
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李俊恺抬头,他们一时四目交接,她甚至可以看见李俊恺的眼里从无神到布满憎恨。
“我们不欢迎记者!你给我滚!滚!”李俊恺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快速靠近把她狠狠推了一把。“滚啊!”
程向昀被推得一个踉跄,但还是险险站稳了。“我不是来采访的,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看什么看!看我们有多惨吗!你们这些垃圾记者指不定又把摄像头藏在哪里来偷拍我们,想让我们被全世界耻笑!滚开!”李俊恺还在推,一路把她从床边推到病房门口。
很快就有护士来拦截李俊恺粗鲁的动作,病房里的所有病人都被惊醒了,对着他们一顿骂。场面一度混乱,导致她没有注意到单强已经醒过来,一改平常疯癫,安静的站起,一步一步向骚乱走来,经过另一个病床时,顺手取走了别人床头柜上的热水壶。
骚乱还在继续,单强已经慢慢走到人群中,举起热水壶就往程向昀头上砸。
她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热水壶逐渐靠近,可人群的推搡让她无法躲开,只能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她害怕了,害怕热水壶里的水落下灼伤她的皮肤时会疼。
可她眼角瞥见一抹身影奋力推开人群,很快闪入人群中,挡在她的前面,热水壶砸在他的胸膛,壶口的盖子被砸开,从里洒出的水沾湿了他胸前的一片衣衫。
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人时,鼻头却有些发酸。
还是他,每一次都是他。
挡在她身前的身影一样挺拔高挑,一样坚定不移。
她真的不懂,他如何总是做到在她受伤害时挡住一切,然后稍无声息的离开。
“逢画之!”她已经顾不上身边的骚乱还在继续,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再有机会逃开。“你疼不疼?热水烫不烫?”她不好扒开他的衣服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逢画之一声不响的任由她拽着,什么话也不说。
“你说话啊!”程向昀见他怎么也不肯说话,实在急得不行,眼泪就随着焦急滑落,沾湿她的脸颊。
他依旧静默着,微微发抖的手举起,替她抹去眼泪。
“不疼。”他说。
真的不疼,任何伤口都不及看见她难过而心疼。
所以被打时不疼,烧伤时不疼,被东西砸时也不疼,但唯独看见她掉眼泪,他的心就像被狠狠戳入利刃一样疼。
程向昀抬眼瞪着他,哭得更加凶猛。
“你……”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替她擦眼泪。
这时,医院的安保终于出现,很快疏散了人群。
厉沐尘也焦急地找到了她,一下就把她抱进怀里。“怎么了?你哪儿受伤了?”把她全身都看过一遍,发现她毫发无伤后,他高高悬起的心才落下,转头看渐愣在一旁湿了全身的逢画之,一下就猜到了她哭的原因。“好了,别哭了,我带他去急症室看医生,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要。”她连忙收住眼泪,一把拽着厉沐尘的衣袖。
“走吧。”无奈一笑,他转头去拽还愣在原地的某人,不让他有机会逃跑,在护士的带领下,一行人往急诊室移动。
“他腿上还有烧伤,是之前的伤口,麻烦您帮我看看。”把逢画之送进急诊室之后,她又嘱咐了几句,才退出了急诊室,和厉沐尘一块儿在外面等着。
“别急,会没事儿的。”厉沐尘有些自责自己的离开,让她和逢画之受到了伤害,他多希望当时陪在她身边的自己。不知所措和无能为力攀上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只能笨拙的握住她同样微微颤抖的手。
似乎也同样感觉到他的颤抖,她转身抱住他的腰身,把自己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不急,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他安静了许久,始终憋不出那一句‘好’字。
对于逢画之,他和程向昀他们一样心存感激,要不是逢画之,他可能已经永远失去怀里这个女孩,他深知他们此刻的幸福都是急诊室里那遍体鳞伤的男孩儿给的。所以尽管知道程向昀一直把逢画之放在心上,他都不能怨,不能决绝地把他从程向昀心里抹去。
可明知程向昀对逢画之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他还是无可避免的吃醋了,因为她的目光会偶尔落在别人的身上,带着心疼和担忧。
他该怎么办呢?逢画之这个孤僻而神秘的男人,连他都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
“热水壶里的水不烫,所以他只是轻微淤青,没什么大碍,要是实在担心的话,我就让护士给你拿点药,擦一擦就好了。”医生在检查完逢画之的伤口后就拉开了门,让他们俩也进去一块儿听。“但是他右脚小腿上的烧伤非常严重,当初伤得已经够严重的了,现在因为没有好好养伤,导致伤口发炎出脓水,明明一个月就能愈合的伤口搞得这么严重,再这样下去就不只留疤的问题的,还会影响小腿的神经而导致瘫痪的可能性……”医生还在喋喋不休,程向昀已经在一旁吓得满身冷汗。
“那怎么办呀医生?还有没有办法救?”一听见逢画之很有可能会瘫痪,她腿有些发软,只能把自己依靠在厉沐尘的身上才不至于摔倒。
“我们尽量,但病人必须留院治疗,按照我们的吩咐好好养伤,否则就别指望好了。”见受伤当事人一声不吭,面无表情,仿佛他说的话丝毫事不关己,医生只好对程向昀说。
“好好,我们一定让他乖乖治疗。”说着,她暗暗瞪了安静坐在一旁的逢画之一眼。
逢画之也感受到了她瞪视的视线,但生怕再把她弄哭,一动不敢动,摸摸鼻子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