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从睡眠中迷迷糊糊醒来。
不同于从前一边打坐，一边歇息的睡眠，这次他是真正地像正常人那样睡了一觉。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一睁眼，就见老头先他一步醒了，正精神奕奕，在火坑旁做着伸展运动。
仔细一看，他脸上皱纹被抚平，原本斑白的头发恢复成黑亮的颜色，眼中的浑浊一扫而空，变得炯炯有神。
莫林心中没有惊喜，而是放出神识，探查老头的真正情况。
果不其然……
老头的命灯只余一点火星，连萤火的光亮都比不上，差一步就是油尽灯枯了。
魔血丹只增强了老头的肉身，对神魂却是毫无效果。
非但如此，老头还因为肉身变强了，让本就苦苦支撑着的神魂更加不堪重负。
如同让孱弱无力的老牛，去拉动远超负荷的巨大耕犁。
莫林怔怔看着。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残酷的事实。
“呵呵呵！”老头似乎比莫林更加清楚自身的状况，笑道，“小娃，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对吧？”
他捏了捏拳头，四肢传来一股蛮力，腹部的肌肉像金铁一般坚硬。
这种全身迸发力量的感觉，已经有数十年没体验过了。
老头不知道这是“血丹”的功效，但想起昨晚的经历，隐隐猜出一些真相，推测是莫林给他喂了什么宝贝。
他拍拍莫林的头，爽朗笑道：“小娃，谢了，你正好圆了我最后的愿望。”
“最后的愿望？”莫林抬起颓丧的脸，疑惑问道。
“咳咳……”老头发出咳嗽声，不像以往那般虚弱，而是带着一丝尴尬，说道，“你老爹我啊，很多年前因为一次意外，丢了男人的本钱，没法享受那事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今早起来，我发现身上很多旧伤都好了，连平时没动静的那东西，都抬起头了！”
莫林抿起嘴，看着老头挤眉弄眼的模样，默不作声。
一老一小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氛。
“好……好吧……”莫林思索许久，擦去眼角的泪，坚定点了点头，“老爹，我来满足你。”
说着，起身就要脱下裤子。
啪！
老头用力拍了下他的头，骂道：“瞎想什么！我只对女人有兴趣！”
莫林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系好裤带，想了想说：“那我去求杨大妈，她如果不答应，我就跪死在她家门口。”
啪！
老头又给他脑袋敲一下。
接下来几天，莫林被安排到杨叔家暂住。
老头虽然疼爱他，但也不至于最后时光都要腻歪在一起。
更何况，难得身体恢复雄风了，自然是要弥补年轻时的遗憾。
……
无花村这段时间里很不平静。
妖丹自爆的动静如此之大，繁花宗当夜就收到了消息，前来探查和除妖的修士一波接着一波赶来。
村子天上每隔一会就传来破空之声，抬头随时能见到修士的身影一闪而过。
莫林离开家里，答应老头去杨叔家借住几晚，让老头能和自己的“老相好”温存几天。
至于这老相好是谁，莫林问了几次都没得到答案，问急了还要挨一记爆锤。
咻！
莫林刚走出家门，头顶飞过一个修士，似乎还有一道神识匆匆扫过他全身。
他装作若无其事，等神识离开后，突然想到身上还带着几样不能见光的东西。
他沉思片刻，悄悄来到底下密室的入口。
这座地下密室，能在几任村驻守的眼皮底下隐藏至今，想来是有某种隐蔽手段。
或许是进入之前的那三道门，被附上了阻隔神识的符纹，才能躲过修士的探查。
密室里，莫林把储物酒器、王卓的尸骨、被炼成行尸的李峰、两份魔道功法秘籍等通通拿出，藏在通道的深处。
他回到地面上时，遇见了萧铁。
“莫林！”萧铁语气焦急，“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阿峰和王哥不见了，听说还有其他村民也失踪了……”
现在村门封锁的状态，人不在里面，就只能在外面，村民们得知有人失踪，马上就想到是被外面的大妖吃掉了。
莫林拉着他远离密室入口，边注意天上飞过的修士，边在脑中思索对策。
片刻后，他说道：“阿铁，你给大家传话，以后别再去地下密室了。”
“为什么？”萧铁不明所以。
“密室里原本封印着一个大妖，王卓不小心把它放出来了……”
莫林胡编乱造一通，但加入了一些他和王卓战斗时的细节，显得整个故事真实无比。
“王卓用不知道什么宝贝，和那妖同归于尽了，爆炸的时候，阿峰就在旁边。”
“这么说……王哥……阿峰……他……他们死了？”
“嗯……”
莫林把他拉近，叮嘱道：“别让村驻守知道，不然去过聚会的人都有麻烦。”
萧铁用了好半晌才消化这些信息，急急忙忙去通知小伙伴了。
莫林想了想，又回去把密室入口用土堆封死，盖上枯叶隐藏，才彻底放心下来。
……
晚上，莫林在杨叔家吃过晚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干脆出门，来到自家前。
他把耳朵贴在门口，没听见声响，用神识探查的话，又怕看到什么辣眼睛的画面。
想了想，还是走到对面杨大妈家前，在屋外的墙角下蹲守。
夜里的雪渐渐大了，除了村外时不时传来修士御空之声，再没其他动静。
大约是凌晨时候，突然传出一声缓慢低沉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压着门板悄悄开门一样。
莫林眯起眼，视线穿过白茫茫的雪花，惊见隔壁陈寡妇的家门半开。
一个全身裹着厚衣，面部用纱巾遮掩的俏丽人影走出。
这人影脚步无声走到莫家家门前，左右张望一眼后，打开一条门缝，侧着身子快速溜了进去。
“居然……是陈寡妇？”
莫林的八卦之魂在燃烧，他原本猜测老头年轻时和杨大妈有过一段情，现在临终前叙叙旧也合理。
但没想到，来的不是杨大妈，而是平时很少露面的陈寡妇。
吱呀……
身后又一道开门声，杨大妈拿着一件毛衣从家里走出来，披在了莫林身上。
“小莫林，天越来越冷了，你要不要到屋里去？”
“不……不用了。”莫林不怕冷。
杨大妈貌似也窥见了刚刚的画面，见莫林满脸疑惑，和他一同远远地注视着莫家，开口解释道：“你老爹和她很久前就认识了，年轻时迷她迷得要生要死的，现在终于是得偿所愿。”
杨大妈目光飘得很远，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岁月，眼眶一下湿了，吸着鼻涕，从袖里拿出手帕擦拭眼泪。
莫林张嘴，不知能说些什么。
他陷入回想，过去的这六、七年时间里，他虽然和老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对他的内心世界却知之甚少。
记忆中老头的大部分时间，就是酿酒，喝酒，醉倒在火坑旁。
莫林突然觉得，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亲人是如此陌生，更遗憾的是，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再去熟悉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就是如此吧。
他听着一旁杨大妈在低声啜泣，想起老头曾说过的话，开口问道：“阿姨，老爹说过，你年轻时会半夜跑到他窗边看他，是不是真的？”
杨大妈听到这话脸颊一红，眼中闪过羞涩，甩了甩手帕，嗔骂道：“十几岁的事情，你老爹到现在还整天说，真不害臊……”
说完，转过丰腴的身躯进屋里去了。
……
此后又过了几天。
莫林每晚都会守在墙角，有时杨大妈会出来陪着他，有时杨叔也会过来，一起聊天到隔天天亮。
聊的话题，大多是关于老头年轻时候的有趣事情。
比如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河边钓鱼，鱼没钓到几只，最后却玩起了谁尿得最远的游戏。
又比如打赌一起脱光衣服，跑到隔壁村，结果最后只有杨叔一人到达终点，转头一看，小伙伴全在半路就溜了。
这些趣事里，莫林最喜欢的是偷白菜的故事。
村里有一户张姓人家，院子里种的白菜又香又甜，可偏偏这张大爷吝啬得很，白菜只卖不送，而且一颗白菜比得上半袋米的价钱。
老头和杨叔几个小伙伴嘴馋，又买不起，就想方设法去偷。
最开始是趁夜里大家熟睡，爬进菜园里偷摘白菜。
张大爷隔天发现菜园遭贼，咒骂声传遍半个村子，几天内就筑高了院墙，还加装了木刺栅栏。
老头他们没因此放弃，又转去挖洞，第一次没经验还挖穿了粪池，淋了一身臭，被张大爷拿着棍棒追了几条街。
此后，两边人围绕着菜园里的白菜斗智斗勇。
今天用钓竿去钓白菜，隔天就有大剪刀等着。
这边用半个月时间训练大黄狗，让它去把白菜叼出来，隔周院里就养了更大的一只黑狗，凶恶的犬吠声能让大黄狗吓得屁滚尿流。
还有一次，杨叔他们都用出了调虎离山之计，假传村长的话说有急事找他，趁他离家的短暂时间，闯进菜园里大肆搜刮。
张大爷回来见到满目疮痍的菜地，气得跳脚大骂，把剩下还没长好的菜都拔了，藏进带锁的仓库里，宁愿全烂掉也不让人吃。
莫林听着这些趣事，连续几晚都不觉得厌倦。
他通过旁人之口，也对自己老爹有了更多的了解。
直到第七天的早晨，天微亮，杨叔的故事还没说完，莫家家里就传出陈寡妇压抑的哭声。
莫林在外面听到声响，心中一揪，知道了结果。
杨叔没再说下去，收起脸上的表情，拍拍莫林肩膀，叹道：“进去吧，去看你老爹最后一面。”
杨大妈也拍着他的背安慰。
莫林麻木起身，缓缓走去，打开家门，在窗边晨光的照射下，视线透过眼眶中的泪水，见到清澈的一幕。
只见老头平躺在床榻上，双手放在腹前，闭着眼，脸上带着笑意，安详地，永远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