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沐尘看着三人的背影走远，缓缓拉在逢画之床边的椅子坐下，从董沾带来的果篮里，翻出一个橙子，慢腾腾的剖开。“我是厉沐尘，你应该知道我吧？”

  听见他问话的逢画之抬起头，什么都不说。

  “谢谢你每次在向昀受伤害的时候，都能及时出现……感激的话是说不完的，但就像董沾说的一样，你有什么需要帮忙，请务必要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杀人也可以么？”逢画之只是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平静而冷淡。

  厉沐尘心底不禁一震，手上剖橙子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入逢画之的眼里，看着他的眼眸里脸色微变的自己。

  “看吧，也不是什么都愿意做。”逢画之说。

  “只要能替她还清她所欠你的，我可以。”他已经错过太多次保护程向昀的机会，所以才会让她亏欠逢画之这么多。如果能让她不这么愧疚和难过，就算背叛善良又如何？

  “你尝试过杀人的滋味吗？”他又问。

  厉沐尘被这一句话堵住了嘴，什么都说不出口，像是被东西堵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杀人，不就是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失去生命和呼吸，而自己手提着刀，满手鲜血么？

  “我说过了，不需要。”逢画之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竟无端生出了一丝笑意。“我不善良，但只是因为是她，所以受伤都是心甘情愿。不需要还，而你也还不起。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就相当于剜去你心口的一块肉，那你还愿意吗？”

  这一刻，厉沐尘仿佛听懂了他口中‘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一时间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于是，他发现，逢画之这个男人像个高级的辩论手，他压根儿就无法说赢他。

  “你喜欢程向昀吗？”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直到俩人都不再对视，直到逢画之为自己拈好棉被，准备闭目养神，直到他把手中的橙子皮剖干净，他缓缓开口问。

  逢画之重新睁开眼，看向他的眼里夹杂了些许迷茫。“喜欢是什么？”他不懂，正如每一次吴祟问他喜不喜欢程向昀时，他都无法回答，而吴祟对于他这个问题同样无法回答。

  “喜欢就是，在你不知不觉中，已经整个世界都是她。”心里是她，脑里是她，身边是她，只要他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她的痕迹。

  每天一觉醒来，身边那张最好看的睡颜；吃早餐的时候，对面坐着一边吃一边说话的；上班前，在停车场分道扬镳，说着再见的；上班时，空闲下来就能看见发来的短讯的；下班回家后打开家门，匆匆忙忙回来的……

  太多太多他数不清的，都是她。

  “是吗？”那就是……喜欢吗？

  逢画之自嘲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闭上眼睛，想着满脑子的她。

  他清楚记得她每一个的笑，每一次的哭，每一刻的怒，仿佛她喜怒哀乐的模样都刻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样，就是喜欢吗？

  ——

  那天后，逢画之在他们的轮流监督下，不再逃跑了，每天乖乖的呆在病房里，睡睡吃吃喝喝，只是话依旧不多，每次说话指不定都不超过五个字。

  壮牛倒是无所谓，吱吱喳喳在他耳边一顿说，一直到另外一人来换班，病房都不曾清静过。董沾倒没有这么多话，平常忙碌得很，净听他在门外讲电话，或者呆在手提电脑前打字，是安静一些，但还是有些唠叨，连自己去上个厕所都能叨上半天，说他腿受伤了不方便之类。厉沐尘是最安静的，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些好吃的营养餐，喂饱他以后就一个人捧着书坐在一边看。程向昀也挺多话，一进来就给他切一堆水果，说说医院外发生的事。

  “今天水京路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三车连撞，车里有一位孕妇一尸两命，其余二死四伤……你猜猜发生车祸的原因是什么？”程向昀一边削苹果皮，一边卖着关子，过过嘴瘾。

  “……”可逢画之总是不给她机会，几乎一点反应也不给，让她碰得满鼻子灰，一向洋洋得意的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挫败的感觉。

  落寞了一阵，她重新打起精神，再接再厉。“是因为那位孕妇的羊水破了，快生了，她丈夫一时着急，就开了快车，结果就和另一辆超速的快车相撞，第三辆车来不及刹车也就撞在了一起。”说话的时候，程向昀不经意间叹了口气，让逢画之不自觉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是想看出她为何难过。

  “其中孕妇当场死亡，另一辆车上的驾驶人也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来不及救治而死。其余人有的轻伤，有的重伤。尤其是孕妇的丈夫，他受的伤是最为严重的，但他还是坚持爬起来，爬到妻子身边，哭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只有他独自一人活下来了……”程向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继续说：“你说，他是不是一直在想，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他？”

  “……”

  已经料到逢画之不会回答她的问话，程向昀自己也拿起一颗苹果准备啃，就被逢画之一把抢过，刚削好皮的苹果又重新回到她手里。她微微一愣，抬头看那位抢她苹果的人，只见逢画之也正直勾勾的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吃手上这一颗削好皮的。

  “你是伤患，你吃削好皮的。”程向昀却不依，她吃苹果向来懒得削皮，加上工作忙碌，她更加没有这般闲情雅致去削皮，这一次也是看在他是伤患的份儿上，才操着笨拙的动作削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削好了，他却不吃。

  逢画之摇摇头，低头就啃了手中的苹果一口。

  “……”程向昀眯起眼，哼了一声才乖乖啃苹果。“你呀，真傻。”有时候她觉得逢画之像只蛰伏的野兽，沉静而疯狂。可有时候她又觉得他像个单纯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把最好的东西捧在手上，笨拙而固执的对一个人好。

  但她从不自恋的觉得逢画之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因为每每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喜欢，没有爱情，只有简单的善意，就像他对待吴祟一样，就像他对待那唯一的朋友一样。

  吴祟入狱前是逢画之唯一的依靠，所以即使明知道吴祟为了复仇而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他都视而不见，义无反顾。

  所以现在他才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她吧，因为他再无其他可以依靠的了。

  逢画之继续吃他的苹果，没有回应她的话。

  “对自己好一点吧。”脑海里涌出太多话想告诉他，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那么一句。“好吗？”

  逢画之吃苹果的动作顿住，抬起头时眼框里已经一片泛红。

  “你……”程向昀微微一愣，便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这个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呢？承受着什么呢？眼里才会这么痛苦，就这么一直隐忍着，痛苦着，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都不畏惧。

  所以啊，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了解他？

  “我不值得。”他说。

  ——

  壮牛今日排休，所以独自包揽了一整天照顾逢画之的任务。这段日子程向昀总在公司和医院两边跑，她已经好久没有把程向旸抱在怀里好好蹂躏了，忽然有些想他，于是乎就准时下班回家，把同样已经下班下课的厉沐尘和程向旸约到家楼下的西餐馆吃饭。

  虽说是西餐馆，但这间餐馆的外观装潢就和普通的餐馆一般朴素，但终归比他们常吃的那家华丽一些，至少西餐馆的店里有着几盏发黄的吊灯。

  他们随意找了一张餐桌坐下，因为过于想念，程向昀干脆把程向旸抱在怀里，坐到她的大腿上，紧紧抱住，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旸旸，我好想你呜呜呜呜……”

  程向旸有些承受不住自家小姨的热情，但说到底他也想她，只好任由她抱住。“别装了，你最高纪录可是为了一桩新闻，十天没理我呢。”他凉凉的来了这么一句。

  “……”她仿佛感受到了被人揭开丑陋面目的羞耻感。“哪、哪有！”

  天知道厉沐尘此刻多想魂穿程向旸，为了轮流照顾逢画之，他们俩的时间总是错开，他也好久好久没把程向昀拥在怀里了啊，奈何美人只爱侄子不爱他……“唉。”　微微叹了口气，他带着周身的灰色阴影躲在一边看服务员递来的菜单。

  “怎么没有？就是去年八月那场示威游行事件……”程向旸继续反驳。

  “好了好了，当我没说过。”程向昀摸摸鼻子，何其心虚。“怎么记性就这么好呢。”

  “哼。”程向旸从她身上挣脱，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专心看菜单，凭借菜单上的菜品图片，判断哪个最好吃。

  “厉老师，你想吃什么？”程向昀见他看菜单看得异常认真，也不说话，不禁有些好奇菜单里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

  结果人家厉沐尘一抬眉就是满脸满眼的委屈。

  “……怎么了？”

  “哼。”

  程向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