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军很快发现他的身影，几人架起他，拖到人群中央，随意扔在地上。

带他过来的几个人向他们大佐说了几句倭国话，大佐就走到他身边，俯瞰着他。

宋暄看着他的脸，硬生生爬起，颤颤巍巍站到他面前，向他吐了口口水，再看着对方沾上口水的脸，大声笑了起来。

“#*&%!*#！”其他倭军气急，几十个枪口对准他的头，只要统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乱枪扫射，把冒犯他们大佐的人射成马蜂窝。

忽然，被吐口水的大佐却笑，举起手示意所有人放下枪，用衣袖擦掉他的口水。

“你……好看，我，喜欢。”他用蹩脚的中文说到。“我，川口正一，大佐。”

“呸！”宋暄被恶心透顶，又吐了口口水。

“*&%#@*……”川口正一却当看不见他的抗拒，朝手下说了一句，一行人就上前把他架起，和所有女人一块儿拖上了车。

“呜呜……”车厢里充满女人们的哭泣和哽咽，仿佛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宋暄实在疼得无力反抗，临昏迷前看见徐朗朗爬向他，抱着他哭，嘴里一直喊着：“你为什么不跑呀？为什么不逃？他们明明没有发现你……你太傻了……为什么不跑……”

因为，因为他是军人啊。

怎么能跑？

他想回答，但已经陷入昏迷。

——

申城正式投降后，霄鹰战队的许多士兵们都吵着要走，全都想撤回金陵，守护自己的亲人爱人，就算死也想死在金陵。所以逃的逃，跑的炮，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能不能成功躲开倭军的屠杀回到金陵，因为在那段日子离开的人都再无音讯。

古深古清看着冷静沉默的叶书末，都在担忧他会不会像那些逃跑的士兵一样，逃回金陵，毕竟宋暄还在那里，此刻也一定在苦苦奋战。

但他没有，只是没日没夜的忙碌，忙着撮合几国的联盟，忙着从各个渠道找来武器，重新把一个藏在隐秘处的武器库填满。他几乎从未阖过眼，实在累垮时，就窝在武器库里睡个一两个小时，又被惊醒，重新投入忙碌。

等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已是半月以后的事。

然后，传来了金陵沦陷的消息。

霄鹰战队军营被抹平，无一生还。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叶书末微微低头，竟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怎么都止不住。

“杀回去！叶司令，我们现在已经准备就绪，杀回去啊！我要把那些倭狗全部弄死！”郭莹少尉红着眼眶，朝叶洱同怒吼，一时间竟忘了要尊重上级。

叶洱同也没在意郭莹的无礼，沉默已久才缓缓开口：“通知其他盟国，我们，要开战了。”

——

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厮杀，历经一个月的战争，才带着庞大的军队和武器进入金陵。

那里已是倭军的地盘了，到处扎满倭国胜利的旗帜，路上都是倭军的身影，筑起的城墙挂着一大幅倭国的旗帜。

可他们不再是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国家，而是联合了几大国卷土重来的军队，打得倭军一个措手不及，硬是把城墙扳倒，重新进入金陵。

他们战胜的第一时间，就去了霄鹰战队军营的所在地。

一如传来的消息，军营已经被夷为平地，以往熟悉的建筑不再，只剩下一整片的废区，到处都是炸弹孔和抢孔，可想而知当初的霄鹰战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守城，顽强的抵抗着倭军入侵。

他们看见了一大片的尸堆。

那里是一个又一个身穿霄鹰战队制服的尸体，是满面灰土，在曝晒下发腐发臭的尸体。尸体随意被丢弃着，胡乱的堆积在一起，来不及被掩埋处理。

这些都是霄鹰战队的弟兄们，是曾经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战士。

叶书末给自己抹了一把脸，不顾众人的眼光，一步步走向尸堆。

他自己浑然不知，他走的每一步都颤抖不已，仿佛每一步都比每一步艰辛。

那一刻，他们似乎看到了，那个杀人不眨眼，冷血果断的叶少尉，也有了自己害怕的时候。

叶书末埋头就开始挖，每挖一个，眼就红了一圈。

他既盼望着这里的每一具尸体都不是他，又盼望着这里的有一具是他。

至少，他可以把他带回家。

古深古清实在看不下去叶书末哭着挖人的样子，想伸手把他拽出来，却被他用力甩开。

他们看着叶书末回头，满目都是血红。“要么一起找，要么，滚。”

他们选择了前者。

古深把每一具尸体抬给古清，古清则把尸体整齐排列在地上。其他人也慢慢有了动作，自动自发开始挖坑，把尸体放进坑中，掩埋。

直到一整天以后，尸堆终于被清理干净。直到最后一具尸体被抱走，叶书末才瘫倒下来。

没有，没有他。

每一个都不是他。

——

那之后，叶书末都像是魔怔一般，遇到尸堆和乱葬岗都会去挖，挖完就坐在原地发呆，一整晚不说话，隔天又重新振作起来，带着军队继续往里进。

“在影楼！我抓到一个霄鹰战队的逃兵！他说，霍副司令最后分出了一个小分支出去，保护百姓寻找支援！我哥在里面，你要找的人说不定也在！”郭莹知道叶书末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人，正好她也要找哥哥，而且同样也不在尸堆和乱葬岗中，所以无形中两人就形成了一股默契，只要任何一方有消息都会告知对方。

“按照我们军队前进的速度，还有三天就能杀到影楼。”古深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很快做出反应，把推算结果告诉叶书末。

叶书末还沉浸在郭莹带来的消息，在听到古深的报告后，缓缓回过神来。“三天……一天就可以了。”他说。

“你们带着军队前进，我去找我哥，会快一些，等军队就来不及了！”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就算希望渺茫，她还是想跟那群倭狗抢人。

“你不能一个人去，带一支小队。”叶书末抓住快溜走的郭莹，让古清去清点人数。

“啧，那你们快一些啊！”

不久后，郭莹带着一支小队离开，叶书末回到军队号令出发，明明三天的路程，却硬生生用了一天的时间，一路厮杀，杀红了眼才杀到了郭莹口中的影楼。

“少爷……你受伤了，要不先找军医吧？”古深抓住又要开始挖尸堆的叶书末。这一天厮杀过来，叶书末都像疯了一样，在枪林弹雨下厮杀，一个人就解决了倭军的一支小队，一路杀过来，受伤了也没什么反应。

“不用。”叶书末摇摇头，把军队安置好后就开始搜查。

“叶少尉！那里有几具新尸体！是……是……”一个搜查的小兵匆匆忙忙跑过来，又吞吞吐吐的。

叶书末已经知道小兵的意思，去到他所指的地方，果然看见跟随郭莹离开的几个军人的身影。

“少爷，没有郭少尉。”古清说。

“这个时代，女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叶书末闭上眼，把心底的烦躁和不安压下，复又抬头：“埋葬好这些弟兄们。”

“是！”古清得令，连忙去召了几个士兵来帮忙。

叶书末漫无目的的到处搜查，从影楼内到影楼外，看着满目的苍夷，仿佛能看见当时他们的情况时有多么混乱不堪，满地的血迹，倒塌的天花。

果然，他还是没找到宋暄。

等站立在影楼外的空地时，他才觉得，阳光热辣，可怎么都照不进他心里。

他微微低头，想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眶，却无意中在地上发现一个被沙土掩埋的熟悉轮廓，他心底一沉，蹲下身从土里把东西挖出来。

看着一把枪静静躺在自己的手心里，叶书末只觉得世界暗了下来，但是枪上刻的字却格外刺眼。

“古……古深！”

“是，少爷！”

“给我挖，把这一片都挖起来，下面是乱葬岗！”

古深微微一愣，但并没有过多停留，迅速召人来开始挖，渐渐的，尸体越挖越多。

叶书末没有猜错，霄鹰战队最后一支小队，包括在内的老百姓，全都被埋藏在了这地下。

他伸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小兵，毫不犹豫地跳下乱葬岗，徒手就开始挖，眼泪落在土上，落在每一个露出的尸体脸上，他使劲想搓干净每一个尸体的脸，他想看清他们的模样，他想他已经没有办法思考。

“宋暄儿！”长时间伪装的冷静沉着，都在看见那把被遗落在土地里的枪时，瞬间瓦解。

那是他临别前送给宋暄的枪，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刻着叶书末此生心底的名字。

“宋暄！宋暄！宋暄……不是，不是，都不是……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暄儿……我找不到你。”

那一日，叶书末把影楼里里外外都挖了遍，挖了三天三夜。

找不到他想找的那个少年。

找不到他口里喊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