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狩猎队的众人围着篝火，吃烤肉，跳舞，分享狩猎成功的喜悦。

　　六只野猪，他们烤了里面最小的一只。

　　另五只野猪放血，屠宰，先简单烟熏，暂时保存，等回村子后，再进一步做成肉干。

　　这次狩猎，功劳最大的就属负责判断时机，发出信号的萧铁，以及准头超好的莫林。

　　但萧铁最后出了个小糗，杨叔也一直以此敲打他，消磨他的傲气。

　　所以，莫林成了众人的焦点。

　　他吃到了烤猪里最好吃、最营养的部分。

　　杨叔还特意交代，另五只猪里有一只归莫家所有，让莫林和他老爹这次冬天不用出门，可以天天吃肉。

　　狂欢庆祝之后，众人沉沉睡下。

　　唯有莫林，脸上的欢笑褪去，辗转反侧，还在思索。

　　“我残忍吗……”

　　狩猎，哪有不伤害生命的，不杀猎物，那还叫什么狩猎！

　　他想了很多。

　　像是先前和王卓的战斗，他那时候拼命地逃，拼命地寻找生机，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很多决策都是临场决定的。

　　但现在回想，他毫不迟疑地划开王卓的脖子，不是挺残忍的吗……

　　“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我能怎么办……”

　　莫林自我说服一句。

　　但才刚说完，脑中又有想法。

　　他动手的时候，如此决绝，丝毫没有怜悯，仿佛杀人是多么平常的事一样。

　　如此轻易地杀人，算正常吗……

　　难道，是因为穿越成了泪妖，影响了他的心智……

　　难不成，他身体里留下了妖物喜欢吃人的本能……

　　他翻了个身，朝向篝火架，上面的烤猪只剩下一个脑袋，眼珠子睁着，死不瞑目。

　　“大自然就是如此，狼吃羊，也没见有人责怪狼太残忍啊……”

　　大陆在早期就是一片蛮荒，环境如此残酷，先祖们把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都吃进肚子里，才艰难活了下来。

　　“正是因为残忍，才能生存。”

　　他又说服自己一句。

　　“呼……”

　　莫林躺到了大半夜，还是睡不着，起身出了帐篷，在营地周围散步。

　　走到了主干道，这时，他发现前来朝拜仙树的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杨大妈！

　　她牵着母山羊，在朝拜队伍的保护下，从梨花村那边过来了。

　　“阿姨！”莫林上前打招呼，看了看母山羊问道，“山羊卖不出去吗？”

　　杨大妈笑了笑说：“不是，我本来就没打算卖，我是特意带来放生的。”

　　两人一羊，随着人群爬上山丘，往仙树靠近。

　　杨大妈这头母山羊，是十三、四年前她在草原上抓到的，那时候山羊只有小小一只，抱在怀里就带回无花村了。

　　后来一直养在院子里，陆续生了不少小羊羔，提供了不少羊奶。

　　就连莫林，刚来无花村的那时候，也喝过这只母山羊的羊奶。

　　“我养了它十几年，有感情了，打算让它回归羊群，享受最后几年的草原生活。”

　　杨大妈抚摸着羊头，解释道。

　　母山羊已经很老了，如果随意丢到野外，大概活不了几天。

　　只有找到大草原上的羊群，试着让羊群接纳它，依靠羊群的帮助，才能安稳舒适地活下来。

　　莫林转头，看了看这只曾经用奶水养育过他的母山羊，心中五味杂陈，问道：“这不是很奇怪吗？你把它抓走，囚禁十几年，现在才说放生，这也太……多余了。”

　　他原本想说太虚伪了，但话到嘴边觉得无礼，改了口。

　　“你觉得不应该放生？”杨大妈没有表现出生气，而是反问一句。

　　“我……”

　　莫林其实也对母山羊有些感情，因为喝过它的奶水。

　　但他想起刚刚在帐篷里，才说服自己“残忍是必要的”，现在又表现出假惺惺的怜悯。

　　这样的两面三刀，让他觉得不自在。

　　他咬咬牙，说出了违心的话：“我觉得大费周章找羊群收留它，实在没必要，这只是自欺欺人。”

　　杨大妈沉默片刻，突然说道：“这样吧，我把它的去路交给你，要放生，还是带回营地，做成烤羊肉，你来决定。”

　　“什么？”莫林听到烤羊肉，反应激烈。

　　“随意丢了的话，它也活不了，不如带回去烤了，至少能吃一顿饱的。”杨大妈笑盈盈看向他。

　　莫林沉默下来。

　　一旁山羊似乎听懂了对话，转头蹭了蹭他的手。

　　莫林思绪非常混乱，眉毛高高皱起，想了好久，都没法做出决定。

　　杨大妈看他苦恼的样子，噗呲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小莫林，你为什么要口是心非？是在害怕别人的眼光吗？”

　　“我……害怕别人的眼光？”

　　“你才几岁，不用想这么多，问问自己内心的想法，老实说出来就是了。”

　　“我……”

　　莫林听着，脸上表情渐渐舒展。

　　仿佛一道迷雾中亮起火把，他看清楚了。

　　“我在害怕别人的眼光。”

　　他低声说着，明白了自己的烦恼。

　　杀了野猪，别人会说他冷血，放生山羊，别人会说他圣母。

　　他害怕自己的言行被人贴上标签，然后他就不得不按照这个标签所说的生活下去。

　　这份恐惧如此隐秘，藏在心底，让他畏手畏脚，小心翼翼，生怕被旁人抓到把柄，跳出来对他指指点点。

　　恍惚间，他想起了白天时杨叔所说的话。

　　“为何而杀，为何不杀。”

　　“这是猎人的宿命，这个问题会纠缠你一生，不要逃避，不要害怕看清真实的自己。”

　　“没有对错，没有好坏，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甚至同个猎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面对不同的境况，答案都会改变，没人有资格说你是对是错。”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蠢，都在烦恼些什么愚蠢问题。

　　他的初衷是修仙，而修仙讲究的是什么？

　　是逍遥！

　　什么是逍遥？

　　按内心所想行事，问心无愧，就是逍遥！

　　不做违心的事，无需顾忌他人的眼光，管别人说他冷血或圣母，这都是他妈的道德绑架！

　　他回想白天时的场景。

　　狩猎野猪，逼入陷阱，结束它们的痛苦，吃下野猪肉……

　　这是他的选择，为了训练狩猎技巧，为了获得大人们的肯定，为了吃到好吃的烤猪肉。

　　为此，他愿意承担夺走野猪生命的这份重量。

　　一想明白，念头通达，豁然开朗。

　　两人这时快走到山丘上，周围都是来朝拜，或是等待参观仙树落果的人。

　　他们牵着母山羊来到麻绳围栏前。

　　杨大妈又问：“怎么样，想好了吗，要放生，还是吃烤羊肉？”

　　莫林把手放在胸口，扪心自问，答案呼之欲出：“不吃烤羊肉，我想放生。”

　　为何而杀，为何不杀，只要听从内心，就会有答案。

　　“真的不吃？这么浪费？”杨大妈第二次确认。

　　“不吃，我饱了，不……就算还饿着，如果不是快饿死了，我也不吃。我想让它回到羊群里，享受草原生活，多少能报答它给我喂过奶的恩情。”

　　莫林说出了真心话。

　　是的，他白天刚夺走两只野猪的生命，现在他想放生一只山羊。

　　这很双标，但又如何。

　　一视同仁的事交给孔子，兼爱世人的事交给墨子，他只需按心中所想行事，他是修士，逍遥自在的修士！

　　修士，就当随心所欲！

　　话一出口，莫林全身一轻，心情大好。

　　杨大妈也笑了，两人一边等待，一边欣赏仙树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