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向昀吗？”不远处，一把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嗨，夏婉姐。”程向昀记得这把声音，当即收起所有友好的表情，露出惯有的职业微笑。

  “原来你也来了啊？”夏婉缓缓走近，踩着一步一步优雅的步伐，走到她面前。“我还以为程主编的工作繁忙，没时间出席我们这小公司的十周年宴席呢，毕竟日月刊只有你这一位主编啊，肯定忙得不行。”

  程向昀一直微笑着，没有因为她的挪喻而生气，反正她也习惯了。

  这位夏婉，就是星耀总部的主编，但像星耀这样的大公司，可不会像日月刊这般小报社，主编为了新闻忙东忙西，熬出黑眼圈和脱发。夏婉过得很是滋悠，事儿通常都让手下去忙，所以揶揄她的工作，就落到夏婉的手里。

  夏婉也乐得自在，能经常揶揄对手，应当是最愉快的事不过了。

  “还不是感谢星耀承让，近来都把独家让给我们，我们才有事情忙啊，否则我们这种小公司恐怕早就倒闭了。”她面不改色的怼回去，笑容慢慢加深。

  她向来都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她身旁的两个男人都同时看着她，眼底都藏着欣赏的意思。

  厉沐尘：果然厉害。

  逢画之：厉害。

  夏婉的话梗在喉咙，被堵得心塞塞。近来日月刊挖了好几桩独家，发行量频频超越他们星耀，对此，老总已经雷霆震怒了好几次，几乎次次拿她开火。

  一想到这儿，她就生气。“拿自己朋友的生命做独家，也只有程主编有这番能耐，我自认也做不了你这么狠心呢。”夏婉毫不示弱，她当然有收到关于程向昀和凌伯琳关系不错的消息，也知道她在凌伯琳死后立马发了独家报道，所以发行量才一直局于高位。

  她都曾经为她的狠心惊讶过。

  她的话一下戳中程向昀的内心深处，伤口的烂肉又被迫翻出，疼得她差点湿了眼眶。

  厉沐尘原本柔和的脸一瞬间冷冽下来，把她护在身后，直面面对夏婉，了无善意的眼神眯起。“夏婉小姐如果有空的话，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帮公司拿下独家，把热度和发行量抢回来，别在这儿做无谓的事，说无谓的话，显得夏婉小姐无能又无知。”

  “看到夏婉小姐的这副嘴脸，不禁让我觉得，我从来不看\'星耀\'所有报刊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毕竟连身为主编的您，三观都如此不正，无法想象你们写出来的报导有几分可信之处。”他毫不留情，劈头把所有不带脏字的骂人技术都送给了她。

  “你……”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陌生人这个回怼，她这下真的被堵得无话可说了，气急败坏之下最好转身走人。

  听着因为愤怒而异常响亮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厉沐尘转头看她，只见她苍白着脸，在他身后发着呆。“向昀，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

  “没事儿，我没事儿，我才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回过神来，她抬头朝他笑一笑，把他的手紧握在手里。\"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打击我，我才不会那么容易被击败呢，对吧？\"

  对吧，程向昀，从她离开凌伯琳埋葬的地方起，她的自责就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再为这件事情而心痛。

  刚刚，只是太过猝不及防，她来不及反应，才会被夏婉扳回一城。

  “不过啊，厉老师，没想到你骂人还挺厉害。”她对他竖起一个拇指。“真棒。”

厉沐尘被她的拇指逗笑了，轻轻把她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她欺负你，我当然不会放过她。”

  “嗯。”程向昀听他有些凌乱的心跳，顿时觉得安心不已。

  “嗯？逢画之呢？”看了看周围，她才发现刚刚一直站在一旁的逢画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不知道。”厉沐尘才不管他去了哪里，刚刚程向昀一副心思和别的男人聊天，他都快郁闷死了。

  “你们两个有必要吗？来宴会也要秀恩爱？”身后传来董沾没好气的声音。

  他们同时回过头，正好看见董沾和许文桑向他们走近。董沾捂着眼睛不看，许文桑的神情猥琐。

  “……”他们一致决定忽略掉许文桑的表情。

  ——

  这天的天气晴朗，天空呈湛蓝色，云朵分明，在空中缓缓滑动。春天色阳光光线适度，带着丝丝温暖。路上的行人还是一样忙碌，没有因为这晴朗的天气而有任何变化与松懈，她也不例外。

  程向昀今天一个人去了吴祟的公寓，想找机会溜进去，用尽办法套取点线索。董沾去了警局拿关于吴祟那辆车的车主报告，顺道和刘警官商量接下来的部署，所以今儿他们分道扬镳。

  她在离小区较远的地方停好车子，打算步行一段路过去。

  好好的走在路上，她却被人挡了路。

  一个微重的物体砸到她头上，‘啪’的一声裂开，然后，一股液体黏在她的发上，渐渐发出恶臭。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那么花心思收集臭鸡蛋来砸她。

  她冷静的拿开头上粘稠的鸡蛋壳，抬眸看着挡她路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俩人同样气呼呼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瞪着她。“就是你这个乱说话乱报道的记者！害了我们家俊恺！”妇女尖锐的手指尖指着她的额头，朝她骂骂咧咧的。

  她记得这个妇女。

  近来有一则新闻，是关于一个中学生联合一群朋友，霸凌另一个被孤立的同学，导致对方最后承受不住霸凌而自杀，出手霸凌的中学生不止毫无悔意，还责备死去的人懦弱没用。

  这一则是她亲手写的报道。

  那霸凌同学的中学生，就是眼前这位妇女的儿子，名字叫做李俊恺。

  这种因为校园霸凌而发生的悲剧已经陈处不穷，大家都见怪不怪，甚至写报道写得有些麻木，大多报社都不去理会这些小新闻，更不会有人关心后续如何，霸凌者该得到什么后果，死去的人该如何得到安息，都不会有人在意。

  但李俊恺在接受采访时，那副不知悔改的嘴脸，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初网络霸凌凌伯琳的所有人，所以她忍不住用较重的语气责备李俊恺，甚至还在报道里着重形容他的所作所为。

  报道一出，学校就强迫李俊恺退学，据说校园里的同学们也开始讨厌这个霸凌者，从前一块儿动手霸凌的人，也因为出事以后疏远他。

  看来李俊恺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否则他妈妈不会如此气愤她。

  “你这种人小心有报应！这辈子不得好死！”李俊恺的妈妈嘴里继续骂着，她也麻木的听着。

当了记者这么久，她已经习惯被人指着额头骂，她写过那么多报道，总有人心生不忿想报复她。

  “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会好死。”冷漠的回嘴，她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动。

  身为记者就该知道，她每写一个报道，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有人因为她的报道而开心，更会有人为了她的报道而不忿，甚至带来无法挽救的后果。

  舆论的压力永远无比强大，甚至能压垮每一个被报道的‘坏人’。于是，就会有人承受不住这些压力寻死，伤害自己来报复别人。

  她会在无数个报道后，在她不知晓的角落，在她被人在背后咒骂时，间接害死很多人。

  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她会好死，甚至以后就会下地狱吧。

  意料之中。

  看见有热闹，他们周围开始来了很多路人，把他们围成一圈，朝他们拍个不停。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没皮没脸！你妈没教你做人要积点阴德吗！”这时候，倒是轮到妇女身后的老人开口骂了。

  她没有出口反驳，她正是没被妈妈好好教导过呢。

  见她不说话也没反应，妇女实在气不过，举起手就想打向她。  

  她闭上眼睛，准备挨下这一股痛，只希望不要淤青，让厉沐尘和程向旸看见了担心。

  一声打在肉上的巨响响起，可疼痛却没有传来。

  她不禁疑惑，悄咪咪的睁开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替她挨下了妇女的一巴掌，正好落在他的胸膛。

  “逢画之！”她很快冲到他面前，想帮他挡住妇女接下来的巴掌，却被他死死摁在怀里。

  “没事。”他说。

  然后妇女倒是不打人了，改成扔臭鸡蛋。

  “……”没想到她还准备了挺多。

  一个又一个臭鸡蛋砸在他们身上，有些疼也有些委屈。

  “逢画之你离我远点！”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想离他远一些，不想连累他。

  可他却一声不吭，执拗地把她护在怀里。

  “你够了！”见拗不过他，她改变目标伸手去阻止妇女的动作。“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也该有个限度。”她用力拧住她的手腕，狠狠的把她的手腕往后纽，她当即疼得尖叫。

  “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她嘴里依然谩骂着。

  老人想上前帮忙，却被她冷冽的目光震慑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儿子害死的是一个人，是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人！我报道的都是事实，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没好好教养他，这些都是他应有的报应！”原来她只想默默承受，被她报报仇就算了，但他们却伤害了她的朋友，这让她无法原谅。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这么狠心！”老人因为她的话红了眼眶，似乎也开始认为是自己理亏。“你们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个机会，害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死去的那个人也是个孩子！你们给过他机会了吗！”她大声吼回去，丢开妇女的手腕，让她滚回老人的怀里直哆嗦。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他们俩人的反应，抓起逢画之的手腕就跑。

  他什么也不说，就只是跟着她一直跑，直到他们跑远了，她才终于停下来喘气。